桂花香里的时光机

（21级新闻学专业 吴君健）十月，夜晚，在三教前的那段路走，走到某个路段，似乎是那个瞬间的步伐触发了什么，一阵异香倏忽间涌上来，环绕住我，掺杂进紧紧包围着我的清冷的空气里。一夜降温的湘潭，晚上的空气这样冰凉，我舒展开自己微微蜷缩住的身子，试图把自己浸泡在这阵香气里。可以分辨出，是桂花的香气。人影稀疏的路上，兴许是冷空气制造的幻觉，这阵气息显得静谧，显得纯粹，显得迷人。这是我第一次在异乡，顺理成章地在应有的时节，撞见桂花的香气。

一种奇妙的体验。

我在想，也许家乡的降温也是陡然发生的，也许是因为我从来都不需要关注天气这件事，父母早已周全好了一切，我不必思考今天穿几件，穿多厚的衣服。来湘大快两个月了，说实话，我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天气。在高铁刚驶入湖南的时候我就隐隐感到不安，有位看不见的灯光师调高了车窗外天空的亮度，这与我当时舟车劳顿的状态多少产生些许错位。一出高铁站，正悬头顶的烈日更是让我晕眩，我几乎逃窜一般钻进了充满冷气的校园大巴。

我乐意把这桂花的香气想象成某种溶剂，而我是不小心闯进来的溶质，我的感官，我的思绪，开始涣散在这股错乱了呼吸节奏的香里。那时，我不是爱丽丝，不是楚门，我大概只是坐上了一架时光机。

湘大的学习和生活于我而言好比一首完全陌生的歌，但就这样每天哼着，我好像也有点摸清它的节奏了。说起军训，实在是一段难熬的时期，大学课堂的滋味只是尝了尝鲜，就被四田的口哨声拽到三十七八度的室外了，本来就不多的休息时间还要被匀出一点进行合唱排练，加上宣传部的各种任务，湘声的例行报台，我们还得学军歌，给教官写信，一字不错地誊写入党申请书。某一刻，我会意识到我要做的事情有多繁杂琐碎，我觉得我真的无法胜任。每个方向都在伸出一只小手，拉扯我，催促我。我一度很崩溃，感到心力憔悴，但是现在好像也都过去了，我记不得太多细节，但看似完不成的事情，也都一件一件的完成了。我再次确信了《伦敦生活》里的那句：“It'll pass.”其实军训的回忆也开始变淡了，大概是那十四天太过局促，太过猛烈，就算我再伸手，也打捞不出什么。

我还在走，周遭的香气开始变淡了，一定是我离香源越来越远了。

我想到我的高中母校里也是有桂花树的。我的家乡算四季分明，我犹记得春日的校园，色彩纷呈，暗香浮动。虽然小学里一篇关于桂花的课文有提及过，但是我一直都记不得桂花飘香的时节。最近，在空间里看到好多高中校友在转发校长辞任的消息，我很错愕。稍微浏览的时候，发现评论下面纷纷有人细数起校长的尽职尽责和种种温情场景，我也会回想到他每天在四维楼下目视我们上早读。在当时，我一定会用监管和督促去解读那个身影，而现在，想起来却更像是一种等待和守望。还有那句动员大会上的话：“如果百年校庆的时候我还是校长，我一定请在座的各位回母校。”我有点恍惚了，我开始分辨不清那不太顺畅的高中三年里的各种细致入微的情感和思绪了。我发觉这是一种提醒，它说，你的高中岁月正在与你步步远离。

外婆家里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桂花树，离房屋很近，端个小板凳在那附近吃饭。那阵香气是藏不住的。那金黄色的星星点点散发出的馨香，是外婆家很重要的一种气息。高中学业繁忙，鲜有时间回外婆家，那颗桂花树还是每年准时开花。之前看了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我十分熟悉并怀念那种一家人聚在老屋里做饭、吃饭、闲聊，打发时光、虚度光阴的感觉。我生怕时光溜得太快，聚少离多，我们就会错过太多，步履不停，留下却皆是遗憾的足迹。我迫切呼唤春节的到来，就像童年时匆忙揣着寒假作业雀跃赶回老家的心境，几乎直觉地趋向那种热闹与温暖。我开始满怀期待，期待那忙碌的厨房里亲戚琐碎的话语，切菜时砧板和刀的哒哒声，灶台里柴火燃烧的劈里啪啦声，期待饭菜升腾而起的水雾与香气，烟火炫目，万家灯火，打牌搓麻，欢声笑语，直到天明……我怀念冰冷的冬夜里，家人们相聚时泛起的暖意。

越往远处回溯，那香气自然就更淡了。

其实吧，我家的小区里，原来也有好多花草树木的：雪松，槐树，山茶，栀子花，喇叭花，金银花，广玉兰，甚至有南瓜花，油菜花，当然更少不了桂花。那里的一花一木其实都深谙我童年的故事，去年小区翻修，绿化带摇身一变成了灰色水泥地的停车位。不同于木心笔下的童年是随那个脱手的碗而去的，我的童年是伴着那些桂花的香气陡然夭折，埋葬在挖掘机掀起的尘土，卡车甩出的尾气里了。

“It'll pass.”这些桂花的香气是这般，经历也是这般，情绪也是这般，或好或坏，或冷或暖，大抵都会过去。时间从不是什么良药，但时间就是会抚平一些旧褶皱，又掀起一些新的波澜。

湘大的桂花香里，我分明嗅到了好多熟悉的桂花的香气，来自青春，来自故里，来自童年。步履不停，我意识到我离那些桂花树越来越远。

白云苍狗，春树暮云，桂花的香气里有时光机。

我学着木心母亲的口吻，告诉自己：你不用担心，这世上有好多桂花树，你不会知道你会在哪里遇见它们，但大约就是在这个时节。你会在某个漫步的时刻，再次撞见那片香气，那时，你会发现那些你以为已然消失殆尽的香气并没有真正远去，它们只是被珍藏起来了。每一次，嗅到桂花香，又会是一片时光穿梭进另一片时光的旅行。

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要记住桂花盛开的月份，我告诉自己，我要开始养成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了。耳机里的《米店》又开始从头播放。

我说，我也在寻找着自己生命里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