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柴静离开湖南卫视“新青年”栏目,入职央视,十年之行,自此开始。
2013年,经历过《新闻调查》、《东方时空》、《面对面》等栏目的柴静出版自传性作品《看见》,讲述央视十年之行。
在文章的序言里,她直接写道“我没有刻意选择标志性的事件,也没有描绘历史的雄心。”历史与新闻原本是相似的,他们都用客观的文字记录发生过的事件,那些文字看似冰冷,可当它真正从读者心头滚过的时候,所激起的血液是永远热情而沸腾的,他们就像隔世的兄弟,不过历史以宏观角度分析着事件的起承转合,而柴静在这本书中记录的内容,大多数为洪流中依旧拥有话语权的小人物,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剥离出富华外表下最残忍或温情的真相,寻找最真实的“人”。
她鞭策自己放下文艺的腔调与做派,有意识地去关注“人”并以此作为新闻报道的主旨,她从自蒙蔽的愚昧中睁开眼,以客观清晰的角度抽丝剥茧,寻找新闻的本源——事实,从蒙昧中睁开眼来。
真实是新闻的生命,可往往事实面前蒙着一层浓墨重彩的遮羞布,而大多数人不愿意去揭开,也不愿从中醒来。
或许因为恐惧。《那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里柴静描述了2003年那场骇人听闻的非典,彼时的北京就像一个封闭的蒸笼,城里的所有人都生活在恐惧的高压之下,他们关住自己,去躲避这场灾难,而医院安静得就像清晨的墓地。
或许因为权势。《是对峙,不是对抗》中,柴静以简洁的语句勾勒了曾经她所做过的几件对抗性采访,那些采访对象有带枪的黑社会老大、有怒而群起的村民、也有包庇弟弟的公安局局长,这些人有着同样的特点——手中或多或少掌握着一定权势,在某些方面具有压倒性的胜利。
或许因为偏见。似乎在这个目光仍然狭隘的社会,同性恋、妓女都被看做世界的异类,他们是与人群格格不入的,与传统脱节或背离的。
或许因为复杂。双城的小孩连续服毒的案件被怀疑是邪教或纠纷,因为小孩给人的刻板印象永远是纯洁而善良,可是这样一份纯洁善良的友情背后,也藏着人性的复杂,事件里最大的谜,是孩子内心深处的世界,它甚至与大多数观众所期待的内容相悖。
或许因为无奈。《沉默在尖叫》中残忍杀害丈夫们的妻子是出于对家暴的无奈与恐惧,而《采访是病友之间的相互探问》里药家鑫对张妙的暴行源于其对父亲诘问的无奈与恐惧。
······
这层蒙在真相前的遮羞布是厚重的,可无论有多厚,柴静都尽力去掀开了。
搜寻真相的道路坎坷,有一千个理由阻挠着新闻人的前进,却也有一万个理由推动着“柴静们”继续走着这条崎岖的路,去寻找新闻真正的价值,把真实所具有的、满足社会与公众需求的内容展现在媒体上,还原最事件本真的风貌。或许艰难,但最打动人的东西,往往便是真实。
柴静在文中援引过旁人予她的话充作清夜的钟声:“如果你用悲情贿赂过读者,你也一定用悲情取悦过自己。”也许新闻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在真相里倾注刻意的悲情,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方式去赚取读者的眼泪。这样的方式破坏了新闻背后冗长的逻辑链,让文学压倒了真相。
可同样,新闻人在追求真相的同时,也不应当丢弃自我个性的真实。
在进入央视的伊始,与陈虻及其他人的相处中,柴静便明白,不要做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她把这句话放在最迟的位置,这句话也像一条逻辑链一样贯穿了整篇文章。
可她也曾犯过这样的错误——
做汶川大地震那一期时,有人曾质疑柴静的方式过于刻意,面对灾难,她关注得更多的是采访的下一个步骤,一整串流畅的步骤走完,看似寻常的内容,却缺少了最为重要的人情味。
陈虻也曾指责过,完全缺乏自我的新闻人,是工具人,甚至说,是工具。
在磨砺中,在探索中,柴静逐渐从蒙昧中睁开眼,这一次,她发现的,是事实中的自我。
于是,《双城的创伤》里,柴静没有完全符合观众预期,而是在一个时刻停下拥抱了那个小孩,而《逻辑自泥土中剥离》中,柴静选择揉碎了原本准备好的采访稿,而听从内心呼之欲出的声音对陈锡文进行采访······
新闻是客观的,但缺乏主观意识的新闻,只是工具,在未来科技飞速发展的日子里,缺乏主观性的新闻完全可以被工具代替,新闻人不再具有不可替代的宝贵性。
人是鲜活的,是一颗有思想的芦苇。
新闻是客观的,但并非冰冷的工具。
新闻报道对事实要全面、公正、客观,一个好的新闻人,更应该善于把倾向性隐含在事实与对事实的描述过程之中。
新闻要避免“我”,却不能抛弃“我”。
人性是自然的,不必刻意地区追求新闻的律条,也不必为了展现人性而捏造假象。就像柴静在文中写到:“写东西不用带着感情写,写得客观平时,事物自会折射出它本身蕴含的感情。”我们只是无需为了教条而压抑自我罢了。
真实的客观性是骨架,自我的倾向性是血肉。一篇完整、好的新闻报道,一个优秀的、有益于社会的新闻人,都应当同时兼具这两种特性。
十年央视之行,柴静悉数写进了这本《看见》之中。十年采访,十年磨砺,十年苦心孤诣,十年不忘初心,柴静从湖南卫视的一个自由主持人,变成了家喻户晓的央视名嘴。她曾不知天高地厚地承认自己已在心理上“成名”,又趾高气扬地说知道她所能到达的高度,然而她现在所站的高度,或许她当年从未想过。
现在的高度,不仅局限于知名度,而是作为对于自我的丰富,对于新闻事业的认知。
她从蒙昧中睁开了眼,看见了真相,也看见了若有似无的自己。
或许一路走来是风霜雨雪,但好在新闻已不流于庸俗,价值之下,她已不是当年的柴静。
她活出了一个独立自主的柴静,也活出了一个新闻从业者的应有的气质与面貌。
(19级新闻传播学专业:彭楚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