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小册子罢,有关一些难以打磨重铸的细节,索性将其如实记录下来。
初三参加学生会,一个有些俗气的部门,生活部。任务是每日出操时检查卫生和负责一些日常通知的传达。那时和S一组,两人每日闲散游逛,工作时不甚认真,嬉笑打骂,好似只是为了躲避日光正盛时的奔跑与熙攘。卫生差的班级不忍分数过低,秉着老好人的心态,今日给了优秀的班级明日便得个良,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却也自得其乐。
中学食堂有奶油面包,劣质奶油松垮稀薄,包装表面沾满油渍,高热量,高脂肪,却是青春期难以压抑的口腹之欲的最优解。中考体育涵盖长跑,常常在晚饭时于教学楼下的空地上慢跑数圈,大多时刻自己一人,偶尔与A一起。那年夏天的风并不闷燥,热意被林荫拘捕束缚,并未渗透下来。只偶尔傍晚的暮色晃晃悠悠垂下来沾在身上,会有独属夏日的迷蒙。
高中刚入学是个雨天,尚在施工的校园满是泥泞,满心欢喜被沾染污渍的鞋浇灭半数。下午帮住校的同学领取床垫,粗糙的织物表面有副抗拒的气质,偌大而笨重。风吹来的时候,床垫下端会被微微抬起,愈发难以把控。有张床垫被风吹落,跌进水中,难以挽回地被污泥攀附全身。那时我们呆滞雨中,却不知除却这张床垫,在未来三年,会有更多的东西被打湿、腐烂、生灰,继而化为乌有。一切不过是行在亟待摧毁的路上。
高一下学期在老教学楼。躯体破旧,色调沉闷,是走进大门看到的第一座建筑。教室坐落在二楼楼梯拐角处的位置,课间可以跑向小卖部选两样零食,再赶在开课前回来。有时课上按不住贪食的念头,趁老师写板书往嘴中填满薯片糖果,下课时书桌里的零食袋子往往已经空空如也,而此时嘴角难掩的笑意也是偷食之余为自己窃得了几多快乐的冥冥印证。
中学时代和雨相关的画面有许多,触碰蒙着雾气的窗,用手擦拭出潦草的线条,想画个笑脸,水汽却总在结笔之前凝结。歪歪斜斜流落下来,像道泪痕。某次模考撞见雨,最后一场是英语,考完后没回教室,径直走到操场。塑胶跑道的塌陷处构成一处隐秘的水洼,稍加用力便在鞋面上留了水渍。沿着跑道绕行,体育生在主席台上举重,无课休憩的老师三两结伴散步,细弱的雨点扑向地面,发出小型啮齿动物啃噬朽木的“喀嚓”声。我背负着难以揣测的茫然与错乱,不知是这场雨先停歇,还是自己的人生率先终止。那场雨温吞细微,却绵延持久,以至数月后的今天,我还能察觉那蜷缩在自己思绪上的潮润和霉意。
中学时代的数学课是缠绕着我的梦魇,至今仍会以不同的形式在潜意识中作祟,像烙红的耻辱柱,用痛感提醒着我面对那些复杂公式和曲折逻辑时,自身的羞愧、焦虑、困顿和难以掩盖的自卑。那时我最厌倦的话是D讲的“开拓思路、发散思维”,因为我只会生硬地记忆模板公式,把自己想到的每个公式代入试题演算摸索,便是我为解答一道题目能做出的最为深刻的努力。正如并非所有的题目都能倚靠模板解答,与人生的逼仄交手时,我也无可避免地发现,不存在一板一眼的公式拿来试错,所谓的“摸索成长”只是件极为难过的事情。那些幼年演绎过的生存智慧和处世经略,只得为成年后的自己增涨几分攫取快乐的勇气。我好像永远是那个高中数学课堂上丝毫不懂变通的少年,攥着一个老套的模板,把自己逼进人生的死胡同,叫嚣着,咒骂着,泼赖般挣扎着,最后也只是看着自己脖颈上渗出血水的枷锁,在庸碌的囚牢里步奔赴沉寂。
(19级汉语言文学专业:秦凡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