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全是半夜被热醒的。他顺手抓起手机,亮起的屏幕显示凌晨一点。望了望窗外,一片漆黑中夹杂着点月光。
他几乎是蜷在这上下铺式的老式铁床上。旧风扇呼出带着灰尘和噪音的微弱的风,周全像是个溺在水里刚被打捞起来的人,衣服和汗一起黏腻地粘在床上,空气火一样灼烧着皮肤。周全刚想挪挪身子,床就开始摇摇晃晃,这床像一堆废弃的骨骼,他躺在上面,动一动,骨架便要四零八落地散开,发出吱呀的声音。自己睡不着还要考虑下铺的兄弟吧。周全放弃了挪身子,直挺挺地躺着,看着黑暗里模糊不清的天花板。天花板是一块灰白的墙皮,有的部分已经脱落了,像大洋洲的部分凸出来,他好像就对着大洋洲睡觉。他每次睡不着的时候,就开始想象自己四周都是水,和大洋洲一样。水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他一个人。他躺在这无际的水里,稍微有一点慰藉。
而这个办法在今晚失效了,他试着想象,周围却变成了滚烫的熔浆。周全深吸了两口气,空气开始烧起他的心胸,烧的他双眼通红。他不知不觉就毕业了,过了向父母伸手的时期,他才猛然醒悟自己不是处于真空环境中,每个人都要为了一口饭奔波。他从最普通的本科院校毕业已经半年,夹在找工作的大流中混混沌沌,每一次都是回去等消息,然后就再无消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去当个临时洗碗工,油腻的泡沫附在他黄色的塑胶手套上,像一尾死去的鱼吐出了最后的空气。
他无从说起这种困境,茫然且空白,说不清是他的脑袋还是人生,也许两者都有。有滚烫的水珠从周全脸上滚下来,分辨不了是汗还是泪。他想起每天早上撑着一口气起身,蹲在长了青苔的水泥地上刷牙,牙膏沫从他的嘴里掉下,顺着水流进下水道,漂浮着去一个逃不掉的归途。他有时看得入了迷,被这种散落着又和他一样的人生吸引了,一时不注意,牙膏沫便会抓住一切机会逃脱下水道的命运,坠在他身上,留下一片白色的污渍。其实周全总是因为衣服上的牙膏沫而被面试官果断地淘汰掉,他往往不能发现这件事。
发现了也只是觉得,这是牙膏沫做出的努力。没有任何人能否定它妄图逃脱命运的小小希翼。
20级广告二班 李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