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使学生教材紧密贴切时代变化,教材出版社每年都会对其进行适当的修订与删改,这本是众所周知以至习以为常的事。但此前,有关高中语文教材的修订,却引起了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争议源于,人教版语文教材要大幅缩减鲁迅作品。虽保留了部分篇幅,仍遭到了不少人的口诛笔伐。其中不少人认为,究其根本是在于,有关部门认为鲁迅对旧时代旧社会和国人的批判过于尖锐,入不得当下一片和谐的社会环境。
面对反对的声音,人教社主编解释道,新语文课本对名家作品的增减主要考虑其是否适合现在中学生,是否利于激发和培养学生的阅读兴趣。鲁迅的一些作品对于现在的中学生来说,可能太深了。另外,鲁迅作品过去在教材中占的比例过多,腾出一些位置来安排古今中外各种不同风格的名作,让学生读书面更广,视野更开阔,也是好事。
以上说法是否真能行之有效,姑且先不赘笔讨论。其实语文课本删改早已不是新鲜事,可为何偏偏在向鲁迅动刀时就惹得舆论一阵沸反盈天?众人的心理早已是认定鲁迅的姿态形象就是一往直前的文坛斗士,推崇鲁迅的作品文章就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所在。如果在课本里删掉鲁迅的文章,那就是在媚化先生的铮铮铁骨,就是要折断中华民族的脊梁。
鲁迅作品进入中学教材,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中华书局1923年版沈一星编新中学教科书《初级国语读本》选入小说《故乡》,迄今收入中学教材的鲁迅各类作品不下于30篇。我们必须承认鲁迅的不少杂文,对民族劣根性和丑恶社会现象都有激昂的批判抨击和深刻的反省思考。但不能不正视的一点是,鲁迅的文学成就是要远远高过他的思想成就的。鲁迅的创作特色与审美兴味固然不同于同时代文学家,如郭沫若的自我浪漫与茅盾的浮浅写实,有着格外深沉的现实力量与民族担当,字里行间也通透着一股苍凉悲怆的形而上学的哲理意味。但鲁迅潜心修研过佛学,也研读过安德列耶夫,同时还把尼采奉为圭臬。一方面,先哲们的启蒙影响使鲁迅的文风沉郁阴冷,战斗式杂文犹如投枪匕首。另一方面,也使鲁迅的作品有着自身的思想局限和言论偏颇。即使给鲁迅套上再多的光环,这也是不能忽视与改变的。
然而新中国成立后,在民粹主义的帮助下神化鲁迅的工作开展得顺风顺水,鲁迅被摆上了文学神坛,政治化、意识形态化,权威性被不断强化。好在拨乱反正之后,就有学者从学术层面,把鲁迅先生还原为人。但鲁迅在社会日常语境中仍然是神。对鲁迅的作品小幅删改也能激起千层浪自是料想当中的事了。
对学生而言,最大的问题不是教材选择了什么内容,而是学生读了什么内容,又学到了什么。鲁迅作品中的不足,较之其文学、思想价值,也只是白璧微瑕。真正删改鲁迅作品的原因,或许真如前文中人教社主编所说,“对学生们而言可能太深了”。但与其说是鲁迅的语词晦涩,思想高深,倒不如说是现行的语文教育模式,文本的选择性阅读和粗暴式解释,造成了学生认识的片面与单一。即使在多元化社会的今天,由于应试教育的存在,我们对鲁迅的认知,仅局限于教学讲义钦定的:“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由主到次的排序根本就不容有错。语文课堂上在进行文本阅读时,主旨为上,把鲁迅肢解成一个战斗性符号;对一些文本的解读,也超越了作者原本创作的意图与预期。这是对鲁迅的异化、标签化。在单向灌输,标准答案和解题技巧的围攻下,学生已然千人一面,又怎么会对鲁迅有全面的认识?
如果语文应试教育今后毫无改进,将鲁迅的作品继续留存在教材当中。对于欲求真正了解与认识鲁迅的人而言,对于先生而言倒不啻于一种戕害。把鲁迅的文章剔出课本,并不等于封杀掉鲁迅的文章。如若对鲁迅真有兴趣,在书店中还能轻易地买到他的文集。
语文教材削减鲁迅作品,最起码可以避免对鲁迅先生的误读,一味地将其向国家民族上靠,不见得就是正确的。无论新增何类篇目,只要教育的最终目的是把公民培养成具有理性头脑、健全人格的个体,懂得维护公共利益与社会责任就善莫大焉了。
或许是应该让鲁迅先生歇歇,请他彻底走下“神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