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的风

         一个夜晚，她在梦中醒来，不知道自己是睁着还是闭着眼，只是清楚地看见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打湿在一条温婉沉静的街道上。她抬起头，街道两旁生热烈地长着繁茂的植物，正午的太阳把自己的光藏在迅速下落的雨水里，在林林总总的店牌上射出五彩的光。她嘴里喃喃地念着，永康街，永康街。然后安心地沉沉睡去。

       清晨穿着白色棉T恤把一只蛋打进油花儿四溅的平底锅里的时候，听见收音机里面不停地讲着奥巴马。芝麻糊倒进一只小瓷碗里，水温刚好，冲得很粘稠。奥巴马，美国，台湾。她小口地吃着荷包蛋的时候想起来昨晚的梦了。永康街，台湾永康街，不知道是第几次梦到它了。

       她本生在一个内陆的小镇，干燥，少雨，苹果生长地尤其的可人。十一岁的时候，家里来了远房亲戚。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小老头，打开背包，拿出一件宝贝般的什物，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这便是几十代传下来的族谱了。她长久地看下去，是一些粗大遒劲的楷书，突然之间看到一个与自己同姓的十分熟悉的名字，还只是熟悉，并不能说出他是谁。爷爷告诉她，那是他们祖上的一个人，是以前中国的总统，后来，打了败仗，逃到台湾去了。

       蒋介石，台湾。后来她在历史课本上面再次看到这两个字眼的时候，心里热热地一颤，她终于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一种血液中的归属，台湾，她对自己说，我要去台湾，那是我的故乡。

       她开始看舒国治的书，《台湾游艺》、《离台三月》、《水城台北》，一遍遍地阅读，里面有她感到亲切的情怀。喜欢上这个土生在台湾的有着慈祥微笑的老头，似曾相识的，好像他住在童年时的老房子隔壁，看过她学走路时的摔跤，给过她一颗掌心里的桂花糖。

迷恋上故事发生在那里的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她长久地想象那个小公园和冰店，芒果冰，那里一定会有新鲜的芒果冰出售的。喜欢“小猫王”的歌声，如果自己也出生在那个年代，一定要去听他歌唱。《练习曲》，用一只铅笔写出它的影评，一笔一画地，用的是挺好看的繁体字。“它正在我的流浪中兀自地生长”她这样写道。

       她想去慈圣宫，在那儿吃故土的小吃。含着新鲜牡蛎的蚵仔包，鹅肉饭，胡椒饼和肉圆，满满地都是属于台湾的味道。她想去永康街，一家一家地走进那些店铺，一点儿也不厌烦。她想在午夜时候的林森北路上散散步，看着樟树如何静谧在霓虹中，然后去诚品书店，坐在漂亮的地板上看一本难懂的法文书。她想去都兰，站在月光小栈的阳台的木板上远望，看太平洋的海水一波一波地埋没掉远处的绿岛，耳朵里面因该塞满胡德夫或是旺福的音乐，那些，才是真正属于台湾的。

       就是这样地，她安静地在干燥的内陆生长着，胸膛中，涌动着的，却总是太平洋是湿润的风。夜晚，洗过澡，赤着脚走在地板上，去过猫的食碗，在里面加足了它夜里需要的水量。然后站在阳台的门口推开窗，等着风把头发慢慢地吹干。慢慢地，她在陈绮贞的声音里睡去，再一次到梦见了从未曾谋面，却又好像日日相见的台湾。梦里她捧起宜兰海岸上一把细细的黑沙，说，我就要回来了，就要回来了。

       熟睡的脸上漾出笑意，那样的甜美，全然是属于一个游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