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工业革命时期有个工人,因为反对机器生产所带来的失业,并对机器有一种极端的厌恶和痛恨,所以后来把那些反对机械约束和压迫人类的观念以他的名字命名,这也就是卢德主义。这着实是可笑的,因为许多年后的我们早已知道造成工人大规模失业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机器生产的普及和其作用的逐步显现。把工人们的失业归咎于机器实在有些不公和偏颇,况且要消灭超越他们自身劳力许多倍的机器又谈何容易!虽然卢德运动“消灭”机器的想法在现代信息社会看来甚是荒谬--我们不仅早就可以机器生产了,而且机器思考也不在话下,然而我却总感觉“卢德主义”在我的生活经历中又如影随形,扮演着一个滑稽却挥之不去的角色。
前一阵子朋友告诉我,最新的WATSON智能计算机已经能够识别文学语言了,其中包括比喻,讽刺等修辞手法。人们很害怕在新一轮的人机对战中人类又要一败涂地。有人说,机器也是人造的,机器的胜利是另一种人类的胜利。这是不是也属于人类绝妙的自我安慰的一种呢?其实可怕的是我们不敢承认精妙的大脑的退化,即便出现了像梭罗一般的能够认识到我们危险的状况的人,同时也会遗憾地出现更多的说着冠冕堂皇的借口的权威人士(就像当时梭罗身陷囹圄一样)。我们实在没有必要从高科技的机器中寻求一丝关于人类智慧的安慰。追溯起人类的历史来,翻翻记忆的图册,如果我们为我们自身的智慧而自豪的话,我想也是因为我们拥有独立的自由的思想,一颗想象漫布如同蛛网一般的头颅。当我们依赖越来越精巧的机器来思考,将我们全部的人生体验和感受都附丽于一部看似复杂的机器时,我们原本引以为傲的大脑就彻底成了一种类似于生产车间的替代品——我们的职责就变成了机械的运算、解答、分析,就连某些独有的情感也被机器取代。然而我们还惊诧的看到人类将自己的大脑与一台冰冷的机器进行一番较量,对这种愚蠢行为的结果或沾沾自喜,或惶恐不安,难道人类不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从我们对机器的依赖可以引申到一切对生活体验和思考的麻木和懒惰。我经常会有一种体会:那些让我觉得印象深刻、获益匪浅,甚至受用终身的学识,很多不是源于阅读,而是生活中的所听、所见、所思。我周围很多人都有这样类似的感受。究其缘由,我想无论从阅读的角度来说,还是生活实践的角度来说,都是因为我们思维能力的一种退化。尼采认为,人类生来就有两种精神,一是日神阿波罗,一是酒神狄俄尼索斯。日神观照着世界,在奥林波斯山顶上俯览众生,恬静却不起忧喜;酒神在生命最繁盛的时候纵情狂欢,忘却自我。借用这种譬喻,我们无法从阅读中获取最大化的精神养料的原因并不是人类的智商的退化,而是我们在这浮躁的环境下愈来愈缺乏像日神一般的恬静。人类思维的魅力也在于退出了某种固定的情境,而能思绪万千,并延伸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只专注于那一页页的文字码,不置身于生活的现场,固然钳制了想象力和实践性。如果仅仅专注于一部小说的故事情节,一篇评论的严密逻辑,一首诗歌的华丽语言,读那一本本厚重的书籍意义何在?很多人索性从生活里找乐子,连阅读也不要了,反正对于他们来说读了书也是无用。机器就给他们提供了莫大的便利。他们可以从机器中找到任何解决问题的方法,得到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甚至还有别人的喜怒哀乐和人生百味。这样的阅历和人生可以想象是多么苍白无力。他们永远也无法拥有在现实生活中窥透诗词里“笑语盈盈”的韵致,这是怎样遗憾的人生?
要让人类的智慧回归并不是无计可施。如果大多数人变得越来越懒于思考而错过了生命里最难得的景致,那么人类不仅会输给机器,而且会败在自己手上,走向一个真正的荒原。如果我们像两千年前的质朴而深邃的古罗马史诗作者那样怀揣着对生命的敬畏,纵使世事如何变幻,依然有勤奋执着的思考的勇气,我们就能真正成为思想的王者。
可是反观现世,恐怕人们还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入了泥淖反而自鸣得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