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关于两个女人之间的故事。她们之间,相隔了三千年,一个是商朝的王后,一个是出生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考古学家。如果说,女人们就该坐在深闺操持家务,低眉敛首做个安静本分的妻子,或者布衣素裙,规规矩矩的当一个乖学生,那么,没有了故事,也没有了三千年一叹的感慨。好在这两个女人都不曾如此。
中原那片土地,想必还记得,在无数个所谓英雄的角逐上演之前,有个女子,就曾率领她的军队,为她丈夫的王朝平定四方。妇好的手中,握的不是针缕,是斧钺和祀卜。很难想象,商王武丁身边若没有这个名叫妇好的女人,他将要如何独自开创出一个“武丁中兴”的繁华盛世。
一直找不到一首可以放在妇好身上的诗句。诸如 “娇喘吁吁,泪光点点”之类,显然不是妇好的写照。她的喜怒哀乐应该是分明清楚的,骑在马上,或笑得欢快明媚,或怒到淋漓酣快。她自然也有她的娴雅风度,但纵是闲来无事,也绝不会无端“深坐蹙蛾眉”。这样的诗句,对她而言,未免过于小巧了。而“操吴戈”“被犀甲”“踏破贺兰山”之句,又实在是鲁莽,譬如将李逵比之周瑜,一个是梁山泊上的好汉,一个是羽扇纶巾的儒将,风度气势绝不一般。商朝的王后,有她的骄傲和信念,哪怕是骑马上阵杀敌,一举一动,也一定有自己的篇章。再说“空负凌云万丈志,一生襟袍未曾开”,此般感慨,更是无法形容。一直认为,会说这种话的人,多是因为眼光太高,而底子却不那么丰满的缘故,于是,看这样的人,也就有了几分惨淡,几分萧索,几分同情,却始终没有喜爱。妇好绝不是这样的人,她站在高处,畅快地活着,不需要同情和惨淡。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妇好是掌握王朝大事的女人。她是将军,与武丁共骋沙场,征战四方,有谋略,有胆色;她是占卜之官,问天下之事,问吉凶险恶富贵平安,有智慧,有才学;她还是王后,是武丁赐予封地的领主,是天下之母,有权势,有地位。这样的精彩,这样的风度,在经历了之后整整三十个世纪女人们或无奈或麻木的逆来顺受后,还是让人感到扬眉吐气,眼前一亮,毕竟,在人性遭到绑架之前,还存在那么一段传奇,可以等待人们去挖掘和回味。
如果说妇好是一个传奇,那么,若没有另一个名叫郑振香的女人,这段传奇也只能掩埋在地下,在曾经繁华的殷墟中继续沉睡。
真不知是怎样一种力量与联系,让这座埋葬着女将军的陵墓又在另一个女性手中得到了苏醒,于是,历史的还原又重新成为了历史。让我们把目光往后看一看,这位如今已经八十几岁的女考古学家经历过战争,经历过动乱,经历过贫穷和饥饿,然后,在文革期间,她主持发掘了妇好墓。
那个年代,在记忆里似乎永远应该是黑白的,它缺乏色彩,缺乏娱乐,但是在安静的人心中,它也是安静的,一种庄严的、宝贵的安静。那个时代最耀眼的明星,就是这些内心安静的学者们,时代让他们变得沉默,沉默变成了严谨,成了一种比时间更为可贵的坚持,那是对信仰的追求。一同工作的老师傅说,郑先生不爱说话,但是在这沉默的背后,是她的坚持。当时,人们并不知道,在河南省安阳县的那个小村庄的土地下面,到底埋藏着什么,郑振香不愿仅仅是猜测,她需要一个事实。于是,土层被一层一层掀开,人们看到,原本不应该有陵墓的地方,却是商朝王后长眠之处——谁也想不到,武丁竟将妻子埋在了自己处理政事的宫室之下。也许,他需要她的陪伴,哪怕是在她已经逝去。
于是,在天和地的辽阔背景之下,这两个女人的故事开始演绎。中国史上有文可考的第一位女将军,中国第一代女考古学家,这样的巧合,也许就是一种证明,让女性的力量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之后再次得到延续。如郑先生所说,女人也该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