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求您啦!” 我刚迈入病房准备换药,强就一脸哀求色,虽然白纱把眼睛和大半个头部都包裹着,但我还是强烈地感觉到,况且强像这样问,已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说强你真不幸,你将在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里度过后半生,不,确切说,是一生,因为强才刚刚开始生活,这样的现实太残酷了,换谁都无法接受,何况强深深挚爱着他的笔。“我要写,要读,要看,要……”他的吼声似在我的耳畔响起。
“医生,求求您了!”听我没吱声,强差一点儿向我跪下,虽然他无法下地。“就是死,也没什么好怕的,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您就跟我说实话吧!”强脸色一振,慷慨陈词着。这架势,我知道今天再也不能做选择题了。
我说了,说时我弄不懂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哽咽了、颤抖了,大概强的遭遇太惨,我仿佛又回到当事人描述的场景中。
那天,一场特大交通事故在本市发生,血泊中,就数一位小伙伤势最重,两眼球被钝物挑破,浑身找不到一块全肉,那小伙就是强,他在死亡线上爬呀爬,现在终于爬过了鬼门关,却永远地失去了一双眼睛。
完了,我瞅着他,等待一场暴风雨的到来,没想到他笑了。瞧他那样,是感动,是同情,我的眼眶潮湿了起来,为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哦!您怎么哭了。”强不解地问。
“没,没,我没有,”我一惊,忙掩饰道,“是我不小心把酒精滴到了你的脸上,真对不起。”
“医生,谢谢您,我猜您一定是个美丽善良的姑娘,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得到。”话一顿,强又接着说,“不就是看不见了,贝多芬听不见不也《命运》了一生,难道我就不能通过我的笔《命运》《命运》。”他把命运两字咬得很重很重。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的脸上有一团豪气在升腾,越来越高,需仰视才能看见。我被感染了,我被征服了,是啊!古今中外的盲作家盲诗人也不少,划人生的船,楫摧还有桨,桨毁还有手嘛,生活永远都不会绝望,上帝在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一定又为你打开了一扇窗。我仿佛看见一个贝多芬,文学史上的贝多芬,正向我走来,走来……
果然他没令我失望,让我在几年的护士生涯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坚强。他更积极地配合治疗:“伤好了,出去依然生活,且更好。”他常常对别人说,亦对自己说。他以满腔热情作为振作的良方,鼓励、帮助那些不幸的病友。那时我的工作省了好些事,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他。
终于,他伤愈出院了,带着全体医生护士病友的祝福,他快活地飞向他的林子——那个他曾经险些离开的世界,身后是一条他踏出的路,留给病友,也留给我们这些医护工作者。
这是我遇到的一个名字叫强的病人的故事,到此,本该结束了。可有些东西一直在心里纠缠着,成了结,不吐不快。那就是一句话:他在飞回他的林子他的世界的路上,还是掉队了——他没飞到他的林子:船上、“钢琴”边。
他死了,他说他不是贝多芬,贝多芬也不可能是他,当然他更不可能成为贝多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