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萌)
“乌伦古河以东往西流,横亘在阿尔泰山南麓广阔的戈壁荒漠,沿途拖拽出漫漫荒野中最浓烈的一抹绿痕……”李娟的阿勒泰似乎变成了一条河,静静地淌到我的口中,笔尖,心上。在这样一个略显苍茫的开场白后,紧跟了一个惨烈的事件:灾年。灾年啊,大饥之年,尽管没有到生啖人肉的地步,但因偷粮食吃而跑到肺脏爆裂的动物已然在这片大地上唱起挽歌。然而,“我妈还是播下了第四遍种子”,因为她心怀“所谓的希望”。所以这戈壁滩上的向日葵不仅指那些浓烈的,昂扬的,生机勃勃的花儿,还有浓烈的,昂扬的,生机勃勃的人。
伟大的人物可能需要持续做伟大的事来维持这种伟大,而平凡的人却不用做什么就可以维持平凡。所以出现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现象。而在李娟的笔下,在那片遥远的向日葵地里,那些本来平凡普通的人因为自然灾害的侵袭而使自己强大,强大到即使生活以刻薄和荒芜相欺也能感知生活的魅力。
“第七天,当我妈干完地里的活回家,变魔术的一样从怀里了一束野花”一句话逼得我的心尖颤了又颤。李娟说:“似乎我妈采回来的这些就是眼下这场春天里的全部了。”这场春天里的全部在那个简陋的地棚里,永不凋谢,从未枯萎。
不仅如此,荒凉和简陋也没能抹灭他们对自然的怜惜与悲悯。牧羊人居麻的话多么令人悲哀,哪里有什么石头的秘密,不过是人心的贪婪和欲望在作祟。而在当地人的心里,大概认为石头身在何处便在何处,不该被惊扰。当李娟因为单纯的喜欢而拾起一块石头,看到了一只被突然曝光的虫子,便可以想见这虫子的命运。更甚者,她看到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那只海鸟无处栖依,最终跌落大海。
当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捱过生活和大自然的磨砺,却发现最难的一关悄然而至——生离死别。阿勒泰这个城市对于外婆来说犹如迷宫,但其实在与死神搏斗的时候,外婆早已在人间迷失方向。李娟说她为了世俗的自私的情爱而拼命阻止外婆的离世,我们又何尝不是?人死如灯灭,灯灭,世界重归黑暗,但是有些东西豁然开朗,曾经折磨着外婆,支撑着外婆的东西现在转移到了李娟身上。这些东西将继续折磨着她,支撑着她,但她,他们依然会活下去,生命与死亡依然在不知疲倦地上演。然而,生命只要延续,人类就会顽强地活着,向日葵般地向着光与热的方向活着。
在很多的时候,向日葵代表激情,勇气。但是李娟说她的向日葵不同意,因为这些向日葵并非是在温室里长大的,相反地,身处阿勒泰,它们见证了许多的等待,忍受与离别。但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它们仍然在追逐太阳,紧跟太阳的步伐,在阿勒泰唯一下雨的几天里,拼了命地收集雨水,为了生命的延续,为了不辜负播种人的期望……所以这些向日葵一样的人啊,尽管隐忍而现实,却更为贴近生活的本质,更懂得生命的贵重——一块深夜里金黄的馍馍片儿就可以慰藉一天的劳累与孤苦,因为家禽受伤而为其缝制衣服,在站长的故事中感受历史的印戳和种族延续的悲喜……
为什么这样痛苦而惨烈的故事和人竟会让我心生羡慕和向往呢?大概是因为我也想为了一片馍,一束花,一只狗,一个人而单纯地欢喜,我也想那么近距离地触及自然,体会生活,感悟生命。
“双手的力量不能改天换地,却恰好能维持个体的生命。恰好能另食物从大地中产出,食物从火炉中诞生。”即使是单纯的揉面,擀平,烙饼,在李娟的眼中,也是事关生命的大事,这样的她,这样的它,如何不让人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