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李雨佳)马克思说:“色感乃是一般美感的最普遍的形式。”当我们欣赏美的事物时往往会对它的颜色产生直观的印象。如果硬要给高雅文化定一个色调,那么恐怕要用灰色。
灰色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呢?它黯淡,苍冷,寂寥。很多时候看起来无聊、枯燥,甚至有些面目可憎,但即便是灰色,这种介于黑白之间的色彩,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灰色内部是蕴含着一种深沉的力量的,这种力量注定是高绝的,甚至是陡峭的。高绝意味着难有回响,陡峭意味着难以抵达。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寂寞。灰色并不刺眼,相反比起极致的黑和白,它反倒显得有几分柔和温润,但它那不期而遇的冷硬却仍让我们受伤。它平和里蕴藏着通透的智慧,柔软里涌动着锐利的锋芒。用灰色来形容高雅文化恰如其分。
许多人生活在社会有机体内,为了生存,慢慢地也就泯然众人矣,而这些哲人们则更像是一些变异的细胞,总想显露自己的卓绝,并且苦口婆心地把整个机体带向更先进的方向去。《寂寞圣哲》一书中的那些伟大的思想家例如老子孔子庄子,他们都是无比寂寞的。他们的寂寞是灰色的,他们所创造出来光耀后世的高雅文化也是灰色的。他们站在理想高原和现实平野之间,恓惶而寂寞,迷惘而执拗。书中写到:“思想家天才的思想火花只能在小范围内悄悄传播,并自生自灭,而永不能以其光辉照亮社会的大众生活。”他们凭借自己超绝的智慧,与众不同的灵魂,创造出了高雅文化。但思想家们是孤独的,他们的思想结晶也不可能完全被大众文化所接受和理解。这是天定的宿命。
上天给予圣哲们与众不同的思想,却又给予他们与普通人无异的渴求温暖与认同的心灵,二者之间必然产生悲剧。高雅文化明明符合真理的要求,却因为过于“形而上”而脱离市民生活,这同样也是一种悲剧,而且还是逻辑的悲剧。灰色是悲剧的颜色,是苦到无法自处,痛到无泪可流,愁闷到无法可解时脑海里会浮现的色彩。柴薪干枯脆薄的躯干随着火焰升起燃烧殆尽,剩下的唯有一撮灰,上面还有圣哲们残存的血温。而灰色正是在这种千锤百炼之后所沉淀下来的色彩,高雅文化也是在无数精巧心灵的淬炼之下所涵养出来的文化。
济慈说:“听得见的音乐真美,但那听不见的更美。”中国古代的老子也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大最美的声音往往是缄默而博大的,但因为只有纯粹的心灵、过人的感知才能体会得到,所以难免曲高和寡。在群雄并起、烽火连天的春秋战国,比起腰间悬挂六国相印的苏秦,奔走在六国之间宣扬自己的学说的孔子不是很容易被冷落的吗?相比于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似乎更能贴近大众的普通生活。大众文化鲜活、多面、灵动,是彩色的,是斑驳的,可以满足各种群体的口味,更加符合大众休闲娱乐的需要。而相比于大众文化,灰色的高雅文化就显得晦涩和生僻,对于很多人而言像煮不熟的米饭难以入口。这也是为什么高雅文化很难被广泛接受的缘由所在。
高雅文化和它们的提出者们一样的命运,不说完全抛弃,至少比起轻松多样的大众文化,它们往往被暂时搁置在一边。网上不就有这样的说法:“大海与天涯再好也比不上沙发和小龙虾。”这话确实是许多人的心声。但是高雅文化真的就是如此枯燥、苍白地令人生厌吗?
从《寂寞圣哲》中我们看《诗经》,看《论语》,看许许多多的先秦圣哲经典,他们确确实实为中华文明指明了前行的方向,它们所体现的痛与爱,真诚与迷惘,遗憾与信仰,无一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写照,它们光辉的思想也仍然在为我们现时代的人提供信仰、智慧和清洁的精神。高雅文化是鲜活的,它从来没有死亡,它一直是鲜活的生命之树,而不是枯燥的理论和道德教条。它从不教训我们,而是把真诚的美,冷硬的理作用在我们的心灵上,用情感和理智来感动我们,从而形成我们的修养和格局,同时也形成了整个中华文明的基石和血脉。它虽是灰色,但确实是美的,如同祭坛上的一块灰色的石头,连太阳照在它上面时反射出来的光都带有一种柔美的神韵。它可以是,也理应是大众们的挚爱。
易中天说:“在这个多元的时代,我们需要一位最具普适性的孔子。”如果这里把孔子看成高雅文化的一个符号,我们就可以明白他这话的含义。理论如果不是灰色的,就没有普适性,也就缺乏一种生命力,但是这个世界光有灰色是远远不够的。灰色只有与多彩的世界链接在一起的时候,它的普适性才能被深刻地凸显出来,灰色的高贵和纯粹才能显出它的高绝和陡峭。
正因为大众文化的五彩缤纷,灰色的高雅文化才不显得暮气沉沉,也正因为有了高绝的思想,眼花缭乱的世界才不显得俗不可耐。大海与天涯,沙发和小龙虾,彼此之间是并不冲突的。正如易中天说的:“灰色提升着品味,而多彩保证了活力。这也就是和谐。”中国文化是讲求中和的。将灰色的理论从形而上的世界中抽离出来,融入多彩缤纷的大众世界,才能让高雅文化更好地彰显力量,也让大众文化不至于显得扁平而单薄。
先秦寂寞的圣哲们在敏锐地感受到了真理的锋芒,并且不顾一切地触碰到了理想峰巅上的云彩星霞之后,为我们呈现出了高雅文化。这些人们如书中所言:“做的如此艰苦,如此卓绝,如此寂寞,又如此轰轰烈烈,如此失败,又如此辉煌灿烂。”但即便已经预知了这种失败,高傲的心性,对真理不懈的追求仍催使着他们往那熔炉里去。
高雅文化诚然是灰色的,但这种灰色给它定为银灰色更为理想,银灰色更高贵纯粹,更坚不可摧。千百年后,圣哲们寂寞如斯,毅然决然扑进燃烧的熔炉里,然后烧得焦黑,烧得鎏金,烧它一个灿烂辉煌,从余烬的骸骨里拣出银灰色的高贵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