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言文学专业:秦凡森)汉语言文学课程的深邃性,表现在它内蕴的丰富,它涵盖的范围的广阔以及他的待人平和。一年多过去,只读了那么几本书,也没有能力去冒充学富五车和文采斐然的人,所以做人做到这一步依然很难。像《六号病房》里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医生安德烈·米菲梅奇·拉京,既想成为一个过太平俗世的人,也想做一个思想超前的行动派人士,可他最终走向的却是死亡。然而大家都是普通人,都是不同程度的安德烈,这一点无可狡辩。大多数人其实里外不是人,现在那么努力在线下社会拼命,在社交网络里面忙碌,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跟文字较真,和语言拉扯,从百转千回的感性文学和踏踏实实的语言本身之间来回切换,在文字里消耗了的情感和精神气,到语言学里去补,语言学里不用唏哩呼噜说那么多然后被人一脚踩扁。以前时常在自己的空间里,日记中记录一些絮絮叨叨的文字,如今这些文字都像化在水里的薄冰,像是被加了封印永远地闭嘴了,跟人说我不会写东西,抛掉它们去迎接一个精神内耗少一点的世界。在语音和词语的世界里,回到文字最基础的魅力,回到其最本真的概念。用大量的理论把原来那个仿佛喝得烂醉的小人儿支棱起来,勉强站得住,勉强说得通,勉强看得清,学得好的时候就手舞足蹈,学不好的时候就自我催眠,接着看不起曾经和我一样喝得烂醉的小人儿,认为他们没有清醒,大着舌头乱说话可真难听啊。人恶劣的一面就出来了,其实冷静下来也能发现我是在嘲笑过去的我,精神内耗没有变小,反而在变大,而且你还不能去承认,简直猥琐至极。
记起去年刚入学,专业导学课上听了宋德发老师的话,感受到的也许就是一种把文字注入生命的人所具有的旺盛的生命力。他谈到,现当代的许多文学,读起来都像是文学的肿瘤,文字臃肿而没有情感,细节粗糙而不值得推敲,感情虚假做作,文笔虚浮夸张,这些都是德发老师指出的当今文学所存在的问题。他说自己喜欢打球,喜欢在球场和运动中找寻一个崭新的自己。在当今时代,大量小说、电影的故事情节、故事内核贫乏、庸俗,却拥有着众多的拥护者,这不是作者的问题,而是受众的问题。当一个人无法拥有更广阔更切实的世界的时候,当内心与自然远离而变得悬浮的时候,他便只可以在自己的幻想里折腾,还乐此不疲。现代人普遍具有的焦虑便是,他们不明白自己的焦虑来自何方,但这种真切存在的焦虑却导致了他们在虚无之中挣扎。但是越这样就越到达不了更为广阔的世界,真正优秀的作品应当突破庸俗的表象而去抓住生命的本质。
汉语言文学读到今天,我才明白了一点,无论是中国古代文学、外国文学、比较文学,还是英语语言学、汉语语言学、文字学、方言学,这无数的学科分类的背后,其实只是为了去探寻一个世界的内核。不是为了改变,不是为了颠覆,只是为了一个单纯的目的,为了了解。人文学科的最基本的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使世人了解,了解他们习以为常的世间万物背后,存在着什么样的逻辑和秘辛,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瑰丽和奇迹。人文社科磨刀霍霍这么些年,不就是为了想更仔细地观察人类本身吗?大多数人谈人性是兴奋又害怕,没法脱开情绪去谈这个黑洞一般的话题,谈到最后因为凝视深渊太久,必将被深渊凝视;这时候我们太需要一群可以脱开情绪去谈这个话题的人了,不晕血,不晕尸,理性而克制地去描写深渊,海纳百川来者不拒,我想这就是人文社科存在的意义。
文学看到最后,故事发展如何早已作风中一叹,深刻的永远是那些人,那些怎么看都似曾相识的人,怎么看都像是身边某位仁兄的人。文学的故事性固然重要,但是大部分的人在塑造文学的过程中根本无法兼顾文学的故事性和事实依据,往往是故事性到位的文学作品就会缺乏了真实存在和附着的土壤。有时我对文学会产生莫名的反感和嫌恶,因为它让我的情感和精神消耗如此之大,让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得盘根错节,让那么多恶毒而猥琐的人像朋友一样出现在我身边呼吸、咀嚼、又笑又哭;我又感谢文学,不管书中的世界是否是虚构的,不管书中的语言是否掺有个人的臆想和主观理解,它总是在外界的铁拳下艰难地构拟甚至还原着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还原这个社会发展的脉搏轨迹,还原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还原那么多难以理解和记忆的现实片段,还原光明的同时承认我的黑暗。我可以直接说,文学和语言这两者,是最具有包容性的。
今天和我的一个朋友谈话,我说,我们要像众多书评周刊说的那样去想好,未来我们在做某件事的时候,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以及未来我们在谈某件事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谈什么。使命谈不上,但是专业理念到底在赋予我们什么样的信念。汉语言文学这条路不一定会适合每日写点文章、自在潇洒的文艺青年去走,因为走到深处红绡帐里的鸳鸯必然会变成黄土垄中的白骨,平日里单薄平乏的人物形象也极有可能在最后一幕撕掉一切伪装,到时候再回头就晚了。所以我现在就在问自己,你想好要在汉语言文学的道路上谋求你一生的职业了吗,如果没有的话还是趁早离开吧。可是过去一整个上午,我们两个谁也没有给出对方一个肯定的答复,不是我们不能说,也许是只是我们两个,谁也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谁也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对于文学的坚守,毕竟我们都是世俗的人,没有那种为了理想化的事业奉献自己一生的信念和能力,最终还是要回归生活,最终还是要考虑生存。而且,学术工作可能做起来没有听起来那么高大上吧,可能不会让你一直待在象牙塔里靠想象去做研究。
可是我还是陶醉的吧,在那些希腊神话史诗般的创举和故事情节之间,在那些有关文学和文艺的区分的论辩和徘徊之间,在那些竖排横排的各式文字之间,我深深地沉醉着,也许不仅是文学本身的美吸引了我,吸引我的更在于她的广阔和浩瀚无垠,她的美是以多种形式存在的,不仅在于一篇辞赋,在于一部史诗,她真正的美在于她的生命力。但是事实上,也许我并没有那样足够的生命力去和她相配,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低沉的,对世间的大部分事情都抱有一副悲观的态度,写作的基调也是绝望的,感情色彩走在两个极端摇摆不定,不是过于低沉,就是太过张扬。也许人还是要学会麻木的,可能要接近更多的伪善与丑恶并且内心再翻江倒海也要无动于衷,就像医生直面鲜血淋漓的人体,心理咨询师直面千疮百孔的人心。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只是不要表演,不要逞能,不要做作,奔着人类本身去,一切都奔着人类本身去,奔向人文社科最终研究的对象,把人世间某一小块悬浮着的语言一点一点反映出来,如同小说做一个最基本的白描。蒋方舟说“记录本身,即已是反抗”,所以我们能够做到记录已经很厉害了,能够反映就已经很值得被纪念。
那么在反映之后呢,我能否做到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面对文学,能否做到从文学的最底层出发,去看穿它,去触摸它。答案是否定的,我对于文学的参与,更多情况下,都依赖于我和文学之间的交流和接触。我没有办法冷静客观地看待这一切,我的情感容易被干扰,我的文字会在某一个片段突然显露出不同于我的以往的色彩,我的不确定性太多了,也许这决定了我无法真正的沉醉于文学这项事业。大概我只配做一个不窥门径的门外汉,在一座殿堂的门前徘徊不定,内心里描摹了千百遍它的内景,可是一生都没能迈出这一步,一生也只不过是一个门外汉。热爱归于热爱,可是热爱背后的事物也许是我不可以承担的,你需要为你热爱的事物付出一些代价,这样才意味着你可以拥有选择的权力,那这份代价到底是什么,我现在,还依然没有一个可以理清到坦然讲述的头绪。
文弱书生这个说法是不对的,没有阅历而只知道待在原地指点江山大放厥词的书生才是真正文弱的。书生不论身处何种境地,拥有何种际遇,一双眼一支笔,始终盯牢灵魂深处的颜色,始终企图用来自灵魂深处的一次战栗,一次触动,去打动这世上的某处坚硬。读书人之作为,便是用自己的文字,去理解这个世界,去和这个世界产生矛盾,再和他和解,在与这个世界抗争的过程中所领悟到的,就是我们与文学交流的最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