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扶贫在湖南•口述》作品

 

 

彭吉武：愚公移山

 

前些年，彭吉武、周亚容夫妇扛着柴刀、锄头，从龙山县红岩溪镇卜纳洞村天堰出发，去深山修路、垦荒。如今，他们扎根大山，带动乡民脱贫致富。这是一个现代版“愚公移山”的故事。

 

高高的山

我叫彭吉武，今年54岁，家住湖南湘西龙山县红岩溪镇卜纳洞村，那儿属于武陵山脉。

我早年在广东打工，挣了些钱，回家后买了辆农用车，用来拉人、拉货。后来出车祸，车坏了，腿也伤了。

咱农民还是要因地制宜，靠山吃山。我在山上租了些地种板栗树。这儿山是多，但很多是荒的，最大的问题是没路。

2003年，我们夫妻俩开始修路。有人笑我们太天真，你们俩用锄头挖路，要搞到何年何月？

我们只有锄头，请不起挖机，请不起工人，但我们相信，今天几米，明天几米，总有挖到头的那一天。

修到一公里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那天是腊月二十三，我坐一辆农用车赶集回家，我跟师傅说好等下帮我拉凿岩机。那时要用柴油机作为发动机，带动凿岩机打炮眼，之后安放雷管炸药，爆破岩石。

下坡的时候，爆胎，车翻了，我的左腿粉碎性骨折。

祸不单行，第二年我老婆周亚容也因意外事故导致手部残疾。

这以后，连做一顿简单的饭菜，都需要两个人配合才能完成：妻子搬柴、煮饭，我砍柴、切菜。我们俩治伤花光了所有的钱。幸亏有孩子外婆帮忙照顾4个孩子，孩子们懂事，从不让我们操心。

养伤让修路中断了四五个月。伤差不多养好了，老婆看着我问：“路还修吗？”

修！

我把锄头当拐杖。用锄头挖地，怕站不稳，不敢抬太高，挖一点，就杵着锄头，慢慢向前挪一点。妻子只能左手握锄头，用右手抬锄把，再顺势将锄头送出去。手部力量不够，锄头经常东倒西歪。

有人说过我像青蛙，因为走起路来一跛一跛。其实像青蛙蛮好，水里、岸上都可以活。

这路光靠锄头挖还不行，得有钱。没钱买东西吃了，我去附近工厂打点零工；没钱打眼放炮了，我又问亲戚借点。

这条通往山上的路，一路上要占用到人家的土地。好说话的，打个招呼就行了；碰到不同意的，得费心思。

遇到一个围地种菜的户主，不同意路从他地里过。我反复登门劝说，最后花了1000多块钱才搞定。那时候1000多块钱，不知道能给4个孩子买多少回肉吃了。

我们一年四季都修路，冬天农活少，能修路的时间就多。尤其下雪天，虽然冷，但地较湿润，可以少费些劲。

上山的路还在修，杉树陇山上的货物无法快速运出。对面的无坝山有路，可这山与山之间是峡谷，有五六百米宽。看山跑死马，我决定在两山之间搭一根铁索。

那年是2012年，铁索三块八一米，我买了813米，花了3000块。没钱请人搭，买完铁索我就立即开工。

先在这边山头打桩固定铁索，再手拉铁索，向着对面的山直线行走。直线下山，再直线上山，脚下有时是荆棘，有时是悬崖。在这一下一上之间，我用镰刀清理荆棘杂草，衣服裤子不知道被扯出多少条口子，手不知道刮了多少道伤痕，两三天后硬是把铁索搭到了对面的山头。

铁索搭好了，路继续修。

冬去秋来，陆陆续续13年，一条3.8公里的山路终于修成了。

修路自然少不了政府的帮助。2015年，县扶贫办支持了五万元道路加宽垫沙项目；2018年，县交通局给基地公路硬化了一公里。

开山修路搭铁索虽然苦，但方便了自己也方便了大家，值啊。

 

甜甜的山

开荒后，我先是种了板栗树和杨梅树。板栗摘起来麻烦，去壳取果不便，价钱也不高，后来不种了。我开始种百合，百合好看又好吃，还有药用价值。

铁索派上了用场。滑轮下吊着一个筐，筐里装百合，用力一推，百合就顺着铁索，摇摇晃晃运到无坝山头，山头上的人再把百合运上车，沿山路缓缓开出去。

头一两年，百合收成好，卖价好。我俩大规模种百合，后来价格突然降下来。还好，杨梅已有收获，我酿制杨梅酒，只要有客人，我都用杨梅酒来招待。四百多亩杨梅林，长满了山头，像是一棵棵摇钱树。

再后来，我种高山刺葡萄。我爱人亲戚家在吉首市，小孩也在那读书。我发现那里的葡萄特别好吃，是我们龙山没有的。于是搞了一两筐在龙山卖，供不应求，后来又运了上百筐全都卖完了。我们卖，别人看见了也想卖。他们有店面销售，我们比不过。

眼看商机就要溜走，我冒出个大胆的想法：自己种高山刺葡萄。

买回几十株葡萄苗在地里试验。翻土，打桩，搭架……打桩要用水泥架，去市场上买贵，我便买来水泥，拉来沙子，自己搅拌，自己做模板，成型后一根根搬到地里。

葡萄种起来了。第一年，产量虽少，但口感不错，卖得不错。第二年，产量上去了，我期待着来年更高的产量。

第三年，塌了……果结的比前两年都要多，但是水泥架受力不均，整个葡萄棚全塌了。葡萄躺了一地，我的心碎了一地。

那一年没收成，但我找到了发力点。我开辟剩下的荒山，打算全用来种葡萄。

水泥架做好后，用小推车一根根运上山。

我在前面拉，妻子在后面推。晴天汗流浃背，雨天一身泥水。

有一回，石头卡住轮子，车子推不动。两人都没劲了，脚一滑，手一软，车子溜下去翻了。

妻子往地上一坐，两手一摊，哭出声来。我坐在她身旁，在她背上拍了拍。

山路太陡，翻车是常有的事。碰上硬石头，翻了；我在前面力没用上，翻了；方向没控制好，翻了……车翻了，水泥架也摔断了。起初买的水泥根本不够，复购了一车又一车。

葡萄棚塌了可以重建，我们跌倒了重新站起来。

终于，80亩葡萄种起来，荒山成了葡萄园。大清早进果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山的味道都是甜的。

 

青青的山

葡萄开花，不仅自己结果，也让蜂儿采蜜，我也不吝啬把经验分享给大家。 

2015年，我发起成立了龙山县吉武高山刺葡萄种植专业合作社。合作社为周边农民每年提供1500个工时的务工岗位，发放工资20多万元。

在我的带动下，全县有100多户农民种植刺葡萄，其中有60多户是贫困残疾人家庭。我义务提供技术培训，上门指导，还承诺保底收购。

我经常去他们的葡萄园查看长势，跟踪服务。

前不久，红岩溪镇毛坝村刘龙武向我求助：“吉武兄，我家的葡萄味道不够好，帮我看看是什么原因。”

我怀疑和土壤有关，实地考察，发现他家葡萄是种在田里，田里还养着鱼和泥鳅，猜测是土壤湿度太大。我请人共同商讨，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方法正确，葡萄就不会差，召市镇青坪村张长文家的葡萄就是好例子。他按我说的水肥比、打药量等方法搞，种出来的葡萄水灵水灵。

2012年，当地大力退耕还林，山上果树多了，蜜源足了，我开始养蜂。

几年后，政策下来了，实行养蜂致富阳光工程。我带动了一批建档立卡贫困户和残疾人家庭发展养蜂事业。

相比打理果园，养蜂对于没有劳动力的老人和残疾人来说，更加方便。

红岩溪马失村坐轮椅的残疾人彭南面，是我的帮扶对象。我鼓励他从两箱蜂开始，教他怎么才能不让蜂飞走，什么样的环境不会产生巢虫。到现在，他已经能独自养殖20箱蜜蜂了。

有人说我傻，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别人，优势不就没了吗？

我觉得，能把经验分享给大家才是真的优势。

我1997年申请入党，2009年又申请了一回，2012年我入党了。是党员，就不能只盯着自家的事情。当地有条路，从1996年开始修，两个小组没协商好，始终没能修好。我主动提出做工作。大家信我，肯听我一句劝，各退一步。2017年，路通了。

修路的公司老板感谢我，请我吃大餐，我拒绝了，我说：“你帮我们多修点路就是最大的感谢。”

我跟孩子讲：“一只蜜蜂再勤劳，采的蜜再多，也没法填满整个蜂箱。我们家富起来了，不是意味着与村民的差距拉大了，而是要带大家一起富，一起填满那个大蜂箱。”

毛主席讲过愚公移山的故事。我们还是要学愚公，把眼睛看远一点，挖土用力一点。只要大家一条心一股劲，那困难的山都能够搬走，那我们生活的龙山，就永远是青青的山，是幸福的山。

 

（彭吉武口述 唐湘岳、陈德玲整理）

 

 

 

（彭吉武向大家讲述养蜂技巧）

 

 

（彭吉武向大家演示取蜜技巧）

 

（彭吉武妻子周亚容收获自家高山刺葡萄）

 

 

作者姓名：陈德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