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扶贫在湖南•口述》作品

 

廖运福：蹲着？站着！

 

一撇一捺，方为“人”。“人”字是站立着的，而这个人，三岁时患小儿麻痹，从此不能站立，只能蹲着，爬着。但他一心向上，创立湘阴县自强农业开发有限公司，带领一群残疾人走出脱贫之路，蹲着的人生同样精彩！他的名字叫廖运福，今年57岁，湖南省湘阴县杨林寨人。

 

车站遇贵人

 

我妈是改嫁给我爸的，35岁才生了一个我。她希望我有好运气、好福气，所以取名廖运福。

“运福、运福”，可没见运来，没见福来，反倒是苦难找上门来 。

3岁那年，我意外高烧，烧了一晚上。打完针，退烧了，腿却使不上劲，站不起来了。现在，你见到我，我就是蹲着的。

上小学，同学们看我的眼光怪怪的。他们玩耍，我也加入不了。时间一长，我就有点自卑，自己行动不方便，以后怎么生活啊？

放学回家，我帮忙做家务，喂鸡、烧火、把猪草剁碎煮成猪饲料……我一个人在家，就用手搬着脚，一步一步挪动。

我下决心好好读书。下了课别人在玩，我在自习。小学初中高中，成绩一直都好。

我以为知识能改变命运。快高考时，才知道当时的政策规定，大学一般不收残疾学生。不收，那考有什么意义呢？我只好断了读大学的念头。

我从小喜欢读报。1985年，我从报纸上看到山东淄博有个医院能治小儿麻痹。我跟我爸妈要求去治。到了淄博，医生却说我这个腿已经定型，没得办法了。

读书行不通，治病行不通。回家的路上，我就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在武昌转车却碰到了一个大好人。他叫周兴平，40多岁的样子，在招待所工作。那年我23岁，我和妈妈从火车站出来，没有钱住宿，只好在车站广场睡地铺。他刚好在外面溜达，看到我们睡在外面，就问我的情况，见我们可怜，就接我们去湖北省第二招待所过夜。他给我们提供了晚饭和第二天的早饭，帮我们买火车票，都是用他自己的钱。送我们上火车，他特地把5块钱、几斤粮票塞到我手里。

回家后，我写了一封信感谢他，他也给我回了信。

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写信，也是我收到的第一封信。在信中，他亲切的称呼我为小廖，鼓励我不要悲观失望，他还是会继续帮助我的。

我在信里说我在学维修钟表。他就在武昌买了好几本书寄过来，告诉我国产钟表、进口钟表都要学。一来一回，我们写了十几封信。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与你无亲无故，见一面就成了朋友，无私帮助，诚心牵挂的朋友。要是按照现在的说法，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帮扶人了吧。

1986年上半年，我在报纸上看到在常德津市有个家电维修的培训，报了名。爸妈卖掉了一头猪，做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从湘阴到津市，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客船。

培训了四个月，学完理论搞实践。怎么实践呢？大家就在那里买零件，当场组装出电视机来，我没钱，只能看着他们装。他们休息，我就看书，他们研究，我也研究。回家的时候，大家都背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我没有。我买了二三十本电器维修书，自己钻研，免费帮别人修。

1987年，我借钱开了维修店。刚开张，生意不太好，一个月就只能修一两台。我就自学钟表维修、彩电维修，慢慢地把人气攒起来。过了一年，我的生意就越来越好，一个月能修几十上百台电器。

有个大叔在我这修电器，看我人踏实，开玩笑要把女儿嫁给我。一来二去，他女儿还真的成了我老婆。1995年，我们生了一个女儿，2000年，我儿子出生了。一家人健健康康，开开心心。

以前总听人说，残疾人能做什么事呢？

现在我可以自豪地回答：人尽其才，残疾人也能干成事，像我。

 

寻找同盟军

 

我是9岁开始读书的，开始我不想去，爸妈也担心，这怎么上下学呀?可他们想来想去，身体比不上别人，脑子更不能落后呀，去!爸妈决定背我上下学。从家里到学校一公里路，刮风下雨都坚持接送，不知道走了多少趟。

爸妈不得空的时候，就有邻居背、同学背。背我的人有多少？数不清。

老师把我安排在中间前排离老师最近的座位。

从小到大，我受别人的帮助，我也想帮别人。

2011年，我骑着三轮车跑遍全乡，调查残疾人的情况。

自卑、不自信是残疾人共同的毛病。我跟他们讲，我也是残疾，通过努力能够赚钱能够成家。还给他们讲，人家张海迪高位截瘫，精通几门外语，还写书。不要灰心，我们不能为国家做多大贡献，至少不要拖后腿咯!

我们乡有个胡知明，脚有点畸形。我去他家开导了好几次，劝他学点技术活。有时他走我家门口过，我就抓他聊天。后来他学木匠，也成了家。

还有刘庆中，手有残疾，悲观得很。我也常常开导他。现在结了婚，卖小百货。

2012年，在残联的支持下，杨林寨乡残疾人互助协会成立，我被选作会长。

残疾人的合法权益受损，我们就出面调解、沟通。我们请老师培训残疾朋友，提供种植养殖技术指导。一年搞一次，一次一星期，包吃包住，还免费提供资料。每年参加培训的有一百多人。

光有理论不行，得有实践。我发现杨林寨乡大部分残疾人手、脚不便，只能在自留地里种瓜点豆，加工成干菜出售，大家收入普遍不高。我找了个同盟军彭方来，搭建一条集种植、制作、加工、销售为一体的干菜销售链，取名“创业大本营”。

彭方来不满周岁就患小儿麻痹症，左下肢残疾。我们每天走村入户，上门讲解，与全乡40多户残疾家庭签订了蔬菜种植和干菜制作协议，解决了20多名特困人员和残疾人的就业。

我们和残疾人家庭“约法三章”：一是不使用任何添加剂；二是收购价高于市场价15%；三是干菜成品和半成品不合格，一律退货。这三条铁律保障了干菜的质量，让我们的干菜走出湘阴，走上长沙、岳阳等地的餐桌。

残疾人老张数着手中的钱，笑着说：“这比我们原先单干强多了。”

 

别小看我们

 

2014年，我被纳入建档立卡的贫困户。每年都有领导来慰问我，还会给我两千块左右的慰问金。当时儿子读职高，每年也都有补贴。

我很感谢政府的精准扶贫战略，我也清楚，把我列入贫困户是大家对我这个残疾家庭的同情和照顾，我要化感谢为动力，加快脱贫致富的步伐。

2015年8月，我邀请残疾朋友张礼庭、彭方来、曹江明成立了湘阴县自强农业开发有限公司。张礼庭负责电商运营，我和彭方来负责对接市场，曹江明负责销售，他常说“别小看我们，四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创业真不容易。有些人不待见我们，觉得残疾人做出来的产品不干净、没保障。干菜销量下滑，我们仓库积压的干菜半成品或成品，最多时总量达到18吨。我和员工骑着电动三轮车把干菜送到湘阴各小区销售，上门推销。还有人说，“我不要你们的东西，宁愿给你一点钱都可以。”我的心都凉了。

又是梅雨季节，干菜不断从冷库搬进搬出，保存不当。5吨干豆角、茄子皮等结成饼状，发霉变质，损失达4万余元。我苦笑着对大伙说：“这次我们失败了，亏了钱，但是大家的工资我一分都不会拖欠，只要我们吸取教训，下次我们一定能成功。”

我们湖南人的性格不就是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嘛，我相信正常人能做的事情，残疾人也能做得好。

2016年，我们的蔬菜基地被定为扶贫基地，有了政策补贴，相当于降低了成本。

怎样能够更好地保存？我们把干豆角、茄子皮等干菜设置独立包装，坛子菜用真空包装后再用牛皮纸封袋，在袋身标识了品名、食用方法等便利贴条。这样产品既美观又好保存，消费者食用起来也方便。

怎样做到安全环保？我们都是在正规厂商那里加工，产品在整个生产过程中不加任何添加剂。

怎样保证卫生？蔬菜采摘后就把坏的挑出来，清洗时至少洗三遍，宁愿少赚，也要保证质量。

东西好，也要销路好。线上成立残疾人电商平台；线下我们自己去乡下叫卖。2016年，我们就收到了湘阴县残联、县财政局、县总工会等37个县直机关单位食堂发来的订单，所有干菜全部销售完毕，还有4、5吨的缺口。

干菜卖得好，残疾人的收入也跟着提高。我们不仅雇用了37名残疾人员工，还与杨林寨乡、南湖洲镇等110户残疾人家庭签订了统购统销协议。有些残疾人负责线上销售，在家里也能赚钱，高的时候一个月有四五千。线下销售的，我们免费提供三轮车，让他们自己卖，卖的利润归他们，卖不完的我兜底。

我是2018年脱贫的。2019年，蔬菜种植扩大到200亩。

2019年5月，我被评为“岳阳市脱贫攻坚自强模范”；2019年，我被省残联、省扶贫办授予“湖南百名阳光致富示范户”。

领奖的时候，我只能蹲着，看起来是最矮的一个。

以前我仰着头看人，现在嘛，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了。身子老蹲着没关系，只要精神，是站着的！

 

 

（廖运福口述，唐湘岳、黄雪琴整理）

 

 

 

（廖运福和其他股东）

   

（廖运福在蔬菜基地）

 

 作者姓名：黄雪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