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扶贫在湖南•口述》作品

 

李忠国: 小小油纸伞

 

湖南省浏阳市达浒镇椒花村的一间小屋里，堆满了制作油纸伞的原料和成品。今年55岁的浏阳油纸伞制作工艺长沙市级非遗传承人李忠国和他的妻子正精心为油纸伞糊好伞面。他和纸伞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曾经想要放弃，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油纸伞。关于他的脱贫故事，也要从纸伞说起——

老手艺

早些年，我们这里每家每户都要去学一门手艺。有的学木匠，有的学篾匠，我们家学的是做纸伞。

我爷爷跟师傅学了三年，出师后在家里搞了一个小作坊，自己做油纸伞，卖到周边。我父亲的手艺是跟爷爷学的，我的手艺是父亲教我的。

生产队开了一个伞厂，我父亲就在那里上班。

伞厂离我家不远，就隔了条河。别人放了学都是到河边耍，或者回家，我就是去伞厂里面玩，东逛逛，西摸摸。厂里主要做布伞，也做油纸伞。

我对伞很感兴趣，尤其是油纸伞。油纸伞很漂亮，油纸伞都是手工做的，包括纸和伞架，工序也很复杂。

我初中毕业就进了伞厂当学徒。

开始学如何去竹子的青皮，然后学搭伞架，糊纸面，熬桐油……糊伞面得很小心，稍不注意把伞糊皱，或者把伞面扯坏了就不过关。

父亲经常说这句话：“伞没有做好就没有人要，做伞靠的就是质量。”

我们村上靠做油纸伞生活的手艺人也多。后来油纸伞不兴了，卖不出去，作坊一个个倒闭，镇上有力气的都外出打工，我也成了打工仔。

打工做了一两年，心里空空的。再加上两个孩子大了，要读初中，家里的老人需要照顾。和我老婆商量了决定回来，还干老本行——做油纸伞。

手工做纸伞，工序又多又麻烦，价格贵了不好卖，价格便宜不划算。不知不觉，就成了贫困户。

我其实想过放弃。村里其他人不搞这个了，说是做别的更赚钱。可我做这么多年，手艺学全不容易，放弃有点可惜。老婆也劝我：“你的本事就是做伞，你不做伞，做什么呢？”

那就再坚持一下吧。

新出路

2015年底，有个义乌的周老板，带一把油纸伞找到我家，算是给我打开了一条出路。

周老板是老客户。在我出去打工之前就一直在我家定制纸伞。纸伞不兴以后就去跑别的买卖了。

这次回来知道我还在做油纸伞，带着一把纸伞的样品来找我。他说：“这种伞在我们浙江那边有市场，是在油纸伞的基础上改良出来的，专门给学生上手工实践课用。这个活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我接过伞，看了一眼，回答：能做！

做油纸伞的旧方法，工序太多，有70多道，不适合大批量生产。这也是油纸伞没落的原因之一。这一次我就研究怎样把工序弄简单一点。

以前我们这边有个伞厂也做过这种儿童油纸伞，由于材料没过关，后面就没做了。我接到周老板的样品，就去找合适的材料。

开始用竹子，后来改成木头。这样做会减少一些工序，也能使伞更加牢固。我们村附近有家具厂，我就去厂里考察，拿各种木材做试验。最后发现白杨木合适。

搞定材料后，就是加工的问题。其实伞骨，伞托啊，好多东西都可以用机器做，减少了手工，提高效率。改到最后，只需要15道工序。

伞做出来了，周老板很满意，没多久就发了3万元的订单过来。

祖先留下的很多手艺，好像落后了，要被淘汰了——这看法也许错了。看似落后的东西，其实并不落后，只是由于我们的眼光变了，变得不认识它的价值了。很多老手艺还是需要保留下来的。好东西随便扔了多可惜。比方这纸伞，过去的人就靠它遮风挡雨遮太阳呢！

遮风雨

有的事情就是要再坚持一下。就像我的纸伞作坊，坚持到义乌的订单一来，又活了。

义乌老板带来的伞给了我启发，我决定往儿童手工实践工艺品纸伞方向发展。我跟村支书，驻村工作队商量，他们都很支持。告诉我现在还在坚持做油纸伞的不多了，油纸伞可是我们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要我一定好好坚持下去，并且给我很多好建议。

2016年2月，我用5万元扶贫贴息贷款，注册了自己的工厂——浏阳市达兴工艺品厂，开始正式制作儿童手工油纸伞。

我侄儿李友民从部队回来，也很支持我，和我一起找货源，找市场。我们去湖北，去浙江，光是义乌就去了三次。

货源有了，客户有了，接下来就是批量生产。

起步有点困难。订单一次性要的数量多，一个人一次做一把伞，效率不高。我就把工序拆开，一人搞一部分，组装起来是一把伞，这就是流水线生产。

好伞就有好市场。我虽然忙，心里却乐意。

接的单多了，厂里没地方放货了。我就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当仓库。

订单多的时候，厂里一天干活的，就有两百多个人。

以前看村里的人，盖房的盖房，买车的买车，好生羡慕。如今靠着一把油纸伞，我也盖了自己的新房，过上了不羡慕别人家的日子。

我将改良后的制伞工艺与手工绘画艺术相结合，开发了“绘画白纸伞”的新品种。这种绘画白纸伞直径40厘米，以白杨木为骨架，伞骨淡黄，伞面洁白，精致而小巧，适合儿童体验制伞和手工绘画。白纸伞还可以按照客户的需求定制图案。这种定制模式增强了非遗技艺的活力。

现在我经常带着绘画白纸伞去展演，有时在长沙市非遗中心，有时在浏阳市图书馆。无论在哪，小小油纸伞总是被小朋友们争抢着上手体验。

有人问，为什么你这么拼？我说：“不拼，对得起今天扶贫的好政策么？”

厂子办大了，需要更多的人手，我就让村里的贫困户加入进来，一起发财。我办厂，孩子读书啊，政府都帮助了我很多，我很感激。所以我也愿意帮助那些残疾人。

2017年，村里帮我联系在家里无事可做的贫困户，还有在家照顾老人孩子的妇女，问他们愿不愿意加入我的项目，他们都说愿意。我就跟他们签了一个帮扶协议。

村里有个孔祥仁，50多岁，他身体不好，老婆又中风，全靠大女儿在外打工养家，生活不容易。我就喊他到我厂里来做点简单的事。厂里包吃，有工资。

还有一个黎建兴。行走不方便，很难找到事做。我就说：“你来我厂子吧。”

还有彭世兴和吴南英，都是脚坏了，不能走路。

我每天亲自走一趟，把材料给他们送过去，教他们怎么做，再把做好的半成品收回厂里继续加工。他们虽然贫困，身体不好，但做事发狠，一年也能赚到万把块钱。

每当他们对我说谢谢的时候，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

我也是苦过的，知道苦日子不好受，能帮一点是一点。我想着，我教会他们做，让他们一起来做，能赚点钱，改善生活。

你看，我不是做油纸伞的吗？伞不就是用来遮风挡雨的吗？我做伞给自己挡了雨，看着别人淋雨，总归是不忍心的嘛，没有人愿意一直淋。我借把伞给他们，大家有伞了，都不会被淋了，多好啊！

纸伞虽小，不能小看。

（李忠国口述，唐湘岳、赵谟一整理）

 

 

 

（李忠国在教村民怎么做伞）

 

（李忠国在检查伞的质量）

 作者姓名：赵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