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扶贫在湖南•口述》作品

 

胡春燕：春天在哪里

 

1988年春天出生的胡春燕，家住湖南省怀化市沅陵县明溪口镇胡家溪村，三个月大，一场重病导致手脚残疾，处处受限。从没跨进学堂门的她，借助一部手机、一个抖音号和一个微信群在家做起了电商，这个曾经生活艰辛的土家族阿妹，如今在抖音和火山一共拥有6万多粉丝，成为小有名气的“网红”，还有“脱贫致富光荣户”。

 

折 翅

 

我叫胡春燕，春天的春，燕子的燕。但我这只燕子啊，刚来这个世界，就发现迎接我的并不是春天。

我才三个月大，患上了中毒性肺炎，在医院抢救三天三夜，捡回一条命，却落下了终身残疾。我的左手比别人笨拙，双腿也有残缺，别的小孩能跑能跳了，我还只能在地上爬。到今天只能借助拐杖一瘸一拐走，经常摔跤。有回摔得厉害，缝了好几针，现在头上还有印子。

幸亏小伙伴们都很好，从不嘲笑我。一起捉迷藏，我藏起来，他们不来抓我，轮到我捉人，还会故意让我抓到。后来他们上学了，我又开始发愁了。

平时玩耍都是挨着家边边，不让走太远。爸爸说：“阿妹啊，摔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你哭都没得人应呐。”我没上学，腿走不了，但我的心跟着妹妹一起去念书。妹妹每天放学回家，我就翻她的书看，我特别喜欢语文，跟着妹妹认生字。村里人问妹妹：“你的书怎么烂成这样子？”妹妹指着我：“都是姐姐翻的。”

妹妹和堂妹在镇上念初中，奶奶租了房子过去照料她们两个。家里到处都要用钱，爸爸妈妈只能去深圳打工，就剩我一个守家。我那时一般的家务活都可以做，只是花的时间比较长。衣服脏了，我撑着拐杖，拿个木锤子去河边洗。怕摔到河里，我就一只手撑拐杖，一只手锤衣裳。

2014年，我感觉肚子和腰非常痛，每周要去医院拿药，一个月药钱得两千多元。一天连两个馒头都不舍得吃，宁愿饿肚子。医院在县城，要转好几次公交车，从我家出来到马路上，一般人走十分钟，我要走一个小时。拿着大包小包药，饿着肚子，慢慢吞吞挪到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还要忍着身体的不适做点饭吃。我没哭，只是在想：春燕啊，春天在哪里呢？

 

练 飞

 

20岁，小伙伴都像小鸟一样飞出村打工了，只有我被迫留在窝里。

我向沅陵县残疾人联合会寻求帮助，得到了在长沙一家湘绣厂工作的机会。按常规我是进不去的，做湘绣要求双手灵活，但一个师傅说：“我们这里之前也有个情况和你一样，用一只手绣也绣得不错，相信你也可以。”

笨鸟得先飞。每天我比别人早半小时进车间，比别人晚半小时出车间。周末别人休息，我搬一把小凳子在宿舍练习。一个师傅带20多个学生，最后淘汰一大半，我被留了下来。我绣过高雅的仙鹤，也绣过漂亮的玉兰花，但我想绣一只有翅膀的小燕子，自在飞翔。

发工资了，别人开心我难受。绣得最好的绣工一个月900元；一般的绣工600元，而手指不灵活的我，只有300元。曾鼓励我的那个老师，因为年纪大了离开了湘绣厂，我有点泄气。龟兔赛跑，我是那只乌龟，但是别的兔子也不会偷懒睡觉，我怎么比得过人家呢？不久，湘绣厂倒闭了，我又变成了无业游民。

都说大城市有机会，从绣厂出来，我跟着爸妈来到了深圳，妹妹念完初中也来这边打工了，一家四口团聚。深圳的人对我很友好，公交车上总给我让座，过马路也照顾我，但深圳对我不很友好，快节奏的工作环境容不下手脚不灵活的人。

我满世界找工作，得到的回复永远只有“没办法”和“做不了”。

回到家乡，这6个字还在我脑子里敲打。我必须“有办法”，我相信“我能做”。我去学按摩，学洗头，学艾灸，但还是被打上“没力度”“不灵活”的标签。难道，这天底下就没有适合我的工作了吗？

2017年，精准扶贫的春风徐徐吹来，明溪口镇党委书记杨毅群成了我的帮扶人，他给我送来了春天的好消息——电商扶贫政策。杨书记推荐我去参加电商培训，在网上筹资帮我购买了一部4G手机，我用政府资助的一万元购买了封口机、真空机、电脑、冰箱，开始了电商生涯。

产品呐，我从本地土特产入手，农村腊肉、辣椒豆豉、蜂蜜等。顾客呐，我去微博发小广告，在有热度的博主微博评论下讲述自己的故事。可是我每天发一百多个小广告，顾客还是寥寥无几。

朋友建议我去抖音平台试试。2018年我尝试拍抖音，记录生活的同时也宣传我的产品。

辣椒豆豉是我卖得比较好的产品之一，这是我在残协认识的朋友教我做的。我用自己的方法改良之后售卖。

我左手不灵活，握不住辣椒，切得比较慢，别人切二十分钟就能切好的量，我要花上一个小时。原材料需要在一天之内准备好、撒上盐，不然第二天就会变味。为了给顾客提供最佳的产品，我常常从早上八点切到晚上两点，这个产品用的是朝天椒，特别辣手，戴手套又不灵活，我只能徒手切。每切几下我就要把手放到冷水里泡一泡来缓解疼痛。每次做辣椒豆豉，要用十五到二十斤朝天椒，几道工序下来，一次可以装二十来瓶。亲戚朋友们都会帮我推销，杨书记也经常推荐朋友来买我的辣椒豆豉。

发货也是难题，跟以前抓药一样，发货需要到县城。我五点起床，用手推车拖着我的产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去搭车，坐一个小时公交车之后还得转车才能到发货的地方。东西很重，上下车很麻烦，但只要和顾客约好了，无论刮风下雨，我都会按时把货发出去，信誉也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到现在，我在抖音平台和火山平台已经累计有6万的粉丝了。

我感觉春天不远了。

 

亮 相

 

我给自己取的网名叫“玫瑰般的女孩”，玫瑰开在春天里，玫瑰在古希腊神话中是美神的化身。即使身体有残疾，我也爱美。

我特爱穿裙子。粉丝朋友们经常给我寄衣服，没穿过或者只穿过一两次的，都很漂亮。他们每次都在我拍的视频下点赞、留言，鼓励我，支持我，还有网友从福建专门坐20个小时的火车过来看我。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善良的人，待我像亲人一样好。

我越来越自信，喜欢用短视频记录自己的生活，我不方便，就让堂弟帮我拍，让女儿给我拍。女儿7岁了，在镇里上学，政府每年都会给一千块钱的教育补贴。周末回家，她总黏着我，也帮我晒晒辣椒，打打下手。记得她几个月大的时候，突然抽筋，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我每天晚上都守在她的床边，生怕她有什么后遗症。做电商就不用出去打工，可以陪伴女儿长大，这是我最开心的一点。

虽然我经济条件一般，但我觉得女孩子应该要富养，要给她足够多的爱。每年生日我都会给女儿买蛋糕，她考试进步了，我也带她去县城吃大餐。她会把我旧衣服上的亮片抠下来，粘到生日皇冠上，叫自己“小公主”；在课本上学了《乌鸦喝水》，会拉着我去小河边，自己往半瓶水里灌小石头来做实验。我很欣慰，女儿有一个天真烂漫的童年，但又和当年的我一样，自强自立，不依赖别人，我教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还告诉她如何炒蛋炒饭。

2017年底我就摘掉了贫困帽，家里买了洗衣机、冰箱，自来水也有了，我不用再提着水桶去河边洗衣服了；去年父亲还买了一辆三轮车，村里的公路也修好了，我终于不用走一个小时去坐公交车了。网络也通了，日子更红火了。

我所在的胡家溪村被列为中国传统村落，古寨风情吸引了很多游客。电商行业让我一年能有五六万元的收入，还有各种好政策的帮扶，我心里渐渐踏实，有了一份安全感。杨书记经常来家里了解我的情况，关心我，帮助我，带着我在脱贫的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2018年我光荣当选沅陵县“最美脱贫户”和“自立自强十佳模范”，还有幸接受湖南广播电视台的采访，上了电视栏目《春天的号角》。节目播出后，镇里人认出了我，“你就是电视上那个阿妹吧，不错！”

春天在哪里？我看呀，就在精准扶贫政策里，就在数不清的爱心里，就在小燕子轻松愉快的飞翔里！

 

（胡春燕口述，唐湘岳、石欢整理）

 

 

（胡春燕在准备辣椒）

 

（胡春燕在网络直播带货）

 

 

（胡春燕和女儿生活照）

 

 

 作者姓名：石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