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扶贫在湖南•口述》

 

邓丽：穷帽不传下一代

 

邓丽，女，1976年出生，家住湖南省沅江市胭脂湖街道莲子塘村。丈夫还在时，他主外邓丽主内，2016年脱贫摘帽；好景不长，丈夫身患肠癌，和家公相继去世，2018年，穷帽子又戴起来。

脱贫，返贫；丧偶，携幼。邓丽下决心：穷帽子自己摘，不能传给下一代。丈夫不在了，我给孩子们做模范。

有了扶贫政策来支援，邓丽拉扯着三个孩子，和贫困奋力开战。

 

人比钱重要

我经常跟我三个小孩讲：钱是人挣的，人比钱重要。

这话，我结婚前就说。

找这个老公，我娘家爸爸起初不同意。为什么嘞？家公有病，家婆体弱。我老公小学都没读完。家里一间平房，几亩薄田。娘家就我跟妹妹两个，心疼着嘞，嫁过去吃苦，我爸爸不干。

但我老公人好啊！老实，勤快，对我好。我不看钱，看人。他借来钱，我俩结了婚。

后来看他不是种田、种菜、摘橘子，就是刷墙、打鱼、做零工，挣多挣少，全都拿回来给我。对待两家老人更是没得说。娘家爸爸见了他就笑，喜欢的嘞。

结婚以后，这话我又拿来劝老公。

家里条件差，2个老的要伺候，3个小的要照看，我也没法出去打工了，靠老公养家。家里没地方洗澡，屋顶还漏的厉害。遇到天上下大雨，家里就下小雨。到晚上几个人挤一张床，睡都别想睡好。2013年底，我们家成了建档立卡贫困户，低保一直没断。

家附近有水渠，天热的时候，他白天做农活，晚上出去抓泥鳅、抓黄鳝。天蒙蒙亮回家来，喘口气，转头又拿出去卖。

农闲，他去外面做泥工，给墙刷白。听他工友说，老公从来舍不得吃早饭。我忍不住说他：你这人啊！再怎么样，人重要，钱靠边。大大小小靠你养，怎么能不注意身体嘞？吃上面不能省。

他嘴上答应，下次照样舍不得钱。感冒了，舍不得吃药；给他买了新衣服新鞋，舍不得穿。就这么着，2016年，贫困户的帽子终于摘了下来。

2018年，老公发了病，痛起来忍着不说，痛得骑不了摩托车，还不肯上医院。直到有天痛的摔倒在门边，才去医院。结果是，肠癌。

动了手术。我把家里钱都拿出来给老公治病、补身体。穷帽子这下又重新戴起来。他有时候凶着脸吵，有时候背地里哭，说自己没用，浪费钱。

我又气又急又伤心：糊涂啊，身体才是本钱！就算去给人下跪借钱，也要先把病整好。更何况，政府给咱们贫困户免费办医保，看病钱给报销。人比钱重要！病好了，钱可以再赚；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现在我把这话当教训，讲给孩子听。

2018年底家公离世，不到1个月，丈夫也跟着走了。家婆被嫂子接去住，就剩下三个孩子和我。

这个家不能垮。我擦干眼泪，到街道电子厂做临时工，一天挣50块钱。

孩子们都好懂事的。大女儿今年22岁，早早打工，从不打扮。儿子12岁，跟他爸爸越来越像。上初中住校，每个礼拜回家一次。我让儿子带点零花钱，想吃什么自己买。他只拿10块钱，有时候带回7块来。小女儿8岁，周末我上班不在家，已经知道洗菜切菜，帮着哥哥一起做饭了。

遇到好吃的，我给小女儿夹，儿子看过去，眼睛眨呀眨，喊声妹妹，小女儿立马不吃了，说：妈妈辛苦，你多吃点，身体好一点。夹来夹去，最后回到我碗里。我心里又暖又酸。

我跟他们讲，人比钱重要。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是生活有保障。除了工资，扶贫车间一年给我600块钱的补贴，管中午饭。疫情期间还多发了2000元。生病国家有医保。你们上学有补助，姐姐也开始挣钱。长身体的时候，吃饭不能省，记住没？

说到底，穷帽子必须摘。不摘，这观念就改不过来。

 

义比利重要

我教孩子：人穷，志不能短。不能为一点小便宜让人家瞧不起。

2018年，老公生病，家里返贫。正赶上旧房改造新政策，政府出钱帮贫困户修老房。这本来是天大的好事，但一听，先修后报销，我就犯了难。

我心想，修不成，漏就漏，将就着住吧。哪知道，村干部帮我凑钱去了，村里拿来1万多元，扶贫工作队队长还垫了他的几千块钱，帮忙买瓦片、买涂料，跑前跑后，照样给我把老房修了。

屋顶补好了，下雨天能睡安稳了，卫生间改造了，在家能洗热水澡了。四面墙也刷白了。

修房的钱我没出，政府报销还是照样打进我卡里。这钱我握着烫手啊！赶紧给村里、给队长还回去。

有人也是好心，说我，笨死啦，这钱就是不还，也没人会说你的嘞。我说：这钱是政策给我修房子的，不是白给我的啊！更何况，队长帮我垫了钱，人家讲情义，我也要知好歹！

除了修房，老公得病，政府也没少帮忙。住院的钱，在医院报销了一部分，剩下的村里帮我报了，还多补贴了一些。老公去世后，村干部带来3000块钱，说是贫困户补助，让我安心收下。

最重的担子，政府帮我挑了，我自己怎么能垮掉嘞？何况还有三个小孩在。我咬牙：得做工，赶紧把家撑起来。金莫特电子厂是街道的扶贫车间，老板收我做临时工，时间灵活，按天算钱，孩子也能顾得过来。

邻里也有不少来帮忙的。老公死了，家里的田没法种，我就给了邻居叔叔打理。老人家比我娘家爸爸还大一岁。给橘子树打药，是他帮着做；儿子放寒暑假，是他帮着搬行李。他老婆还把自家种的菜送给我们吃。地里收成了，他要拿给我，我说我不要，都归他。怎么好意思收嘞，做人讲良心。

我跟孩子们讲：政府帮我们，邻里帮我们，这是好意，不能糟蹋了。义比利重要，忘恩负义的事不能做。爸爸不在了，家里过的差。人家看着不忍心，搭把手，拉咱一下。咱们自己更要努力站起来。

 

读书最重要

发狠读书。这话我让儿子女儿往心里去。

读书太重要了。我和老公文化都不高，谁愿意让孩子走老路？这穷根要想断，还是得让孩子多读书。

大女儿以前在沅江六中学会计。她数学好，老师好喜欢她的。书念到一半，眼见着爸爸病在床上，家里经济断了，钱流水一样出。大女儿就说：不读了，我去长沙打工。

老公先是生气，大声训她，说不能不读。后来见女儿铁了心，他嘴上不说了，背地里流眼泪。肠癌痛的那么厉害，他没哼一声，为了女儿读书的事，却大哭过几回，还对我说：大女儿肯定是怪他了，都是他的病，才没能让女儿念完书。

因为职高没毕业，大女儿的收入也不多。每次她要给我，我就说：妈妈不要你的钱，自己赚，自己用。

两个小的还在上学。政策好了，书费全免。每学期政府还会发放教育补贴，儿子的625元，小女儿的500元。

2019年，两个小的放暑假。我要上班，就想着把他俩送去我妹妹家。儿子对我说：妈妈，要不我暑假跟着你一起做活吧！我看过你做零件，那个我也能做得来！

我带他去，老板起初不答应，说童工谁敢要嘞！我说孩子在家也没人带，就让他来吧，能做多少做多少，跟我的放在一起。挽线、弯铁丝、缠胶布，儿子做得比我还要好。有时候我没做对的，他帮我拆开修掉，还教我嘞：妈妈，做这个要有耐心啊！厂里人都喜欢他，老板见了也招呼他。

没想到，做了几回工，儿子突然起了不读书的心，说：妈妈，等读完初中，我就不读书了，和你一起打工挣钱去！

我简直恨铁不成钢！你爸爸活着的时候怎么告诉你的嘞？叫你读书，读书，发狠读书！别的事，想都不要想，书读出来了，有的是挣钱的地方！学杂费国家都给你免了，你不读书，对得起谁？

2020年，疫情期间，学校不能复学，要在家上网课。可家里就一个手机，两个小孩，怎么用嘞？不等我想办法，小学校长就亲自送了个手机过来，让两个小的别掉队，安心在家学。下半年，儿子开始读初一，班上的肖老师对儿子好关照的，时不时来家访，有时还会跟他讲：你要好好读嘞，你看你妈妈，好辛苦的，带你不容易，长大了可要孝顺她。

儿子也不再提不上学的事，读书更用心，放了假很少往外跑着玩。

他跟我讲：“妈妈，我以后多挣钱，买个大房子，你跟我一起住。”小女儿也说：“妈妈，等我长大了，我们三个出钱，给爸爸搞一个碑。”

我心里安慰，认真和他们讲：好啦，别想那么多。你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读书。读书才能有希望，读书才能断穷根。政府帮着咱们困难户搞教育，为什么嘞？就是不希望把我们大人的穷帽子，再传给你们戴！

                                 

（邓丽口述，唐湘岳、李佳育整理）

 

（工作中的邓丽）

作者姓名：李佳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