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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湖南】两色黑白 三味人生:对话何云波

文章来源:必赢官网 点击数: 更新时间: 2018-12-05

             [本文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作者:景晓蓉,转载请联系原作者授权]

    冬日难得的好天气,暖阳驱散了近一周的湿冷与阴霾。我到旋梯书苑的时候,何云波老师和他的两个研究生聊得正欢。阳光下,何老师坐在椅子上,姿态很放松,讲到动人处眉飞色舞。何老师让我先等一下,于是我也搬了把小凳子,很高兴地成为“旁听生”。大多数时候都是何老师在讲,两位学姐偶尔会提出疑问或见解,何老师时不时会拢一下披在肩上的外套,金色的阳光从他背后洒下来,连头发都镀成暖色调。

半小时后,何老师结束了和研究生的交流,太阳已经落山,何老师让我去楼上采访,两位学姐也留了下来,我心中暗喜,因为这样的氛围会更加轻松,之前准备的“条条框框”也成了多余。

醉心于黑白子的“围棋博士”

何云波老师因为博士论文研究围棋,被称作世界上第一个“围棋博士”,采访何老师,谈及围棋当然必不可少。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最开始接触围棋的时候,有料到之后会有如此深厚的缘分和巨大的成就吗?——“没有啊,最开始纯粹是好玩。”何老师很快做出回答,“1985年看中日围棋擂台赛直播,对弈完之后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在一起,构成一幅黑白山水画,这就是围棋带给我的第一印象。”初见即是美的相逢,之后的相知与成全自是情深意重。

后来硕士论文初稿敲定,何老师暂时空闲下来,正好身边的同学在下棋,他便跟着学。“最开始他们还让我三分,但很快他们都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因为他们只下棋,而我则一边下棋,一边拼命看书。”这句话带着点骄傲的语气。何老师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我是这样的人,看起来很平和,骨子里面非常争强好胜。做学问、教书,都想要做到最好。”这其实让我有点吃惊,因为我所看到的何老师,总是如闲云野鹤般从容自若,他的课堂很轻松,课前总会响起《滚滚红尘》、《光阴的故事》……,课上也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晚上在校园散步偶尔遇到与孩子在一起何老师,就更加亲切和蔼了。何老师笑了,继续“佐证”他的争强好胜,读研究生时玩牌(如果中文系输了,一定会约好下次再战)、打排球(零基础,一两年练习之后,成为中文系排球队二传)、踢足球(风雨无阻,一年多之后,进入研究生足球队)……何老师想起了往昔峥嵘岁月,而我们认识了不一样的他。

我问,您真正开始做围棋文化研究的原因是什么呢?何老师谈到了契机。何老师从88年研究生毕业到96年成为教授,在导师张铁夫老师“一本书主义”的影响下,一直都专注于俄罗斯文学特别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研究,暂时将围棋“冷落”了。他说:“从讲师到教授,别人最少要花10年时间完成的事,我6年半就完成了。”当时何老师33岁。人生太早达到了一个目标,他觉得心有余力做点别的更有趣的事情了。而得益于做俄罗斯文学和比较文学提供的文学基础和中西方知识背景,何老师研究围棋的视角和切入点与别人不一样。学界的人不大关注围棋文化,棋界的人具备很好的理论素养的又太少,何老师恰恰集两者于一身,从而成就了他在棋文化研究中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地。

“一辈子做俄罗斯文学,总觉得有点亏。”何老师这句话我印象很深。对俄罗斯文化感觉有点“疲”,而对围棋的研究却不亦乐乎。于是,便有了博士论文《围棋与中国文艺精神》。

接着何老师和我们聊起了围棋的发展历程,这也是他当时的研究重点。他首先提出这样的观点:中国和西方对艺术的定义存在差异,但是“艺”都有“技艺”这一内涵。围棋本身也是一种技艺。魏晋时期,围棋被称作“手谈”“坐隐”“忘忧”“烂柯”,被赋予一种精神的审美意义;唐代,琴棋书画并称,围棋成为中国传统艺术的组成部分;再到近现代,西学东渐,中国全盘接受西方的知识体系,中国以西方的文学艺术为标准重新建构了中国自己的文学史、艺术史。结果就是,与西方艺术契合的音乐和绘画得以继续留在“艺术”家族中,而中国艺术独有的书法和围棋则无家可归。同时,中国围棋在技术层面也相对落后,在日本的刺激下,中国要奋起直追,20世纪围棋又回归为体育竞技;现代围棋也被当做一种体育运动,而不是艺术。

何老师介绍说:“我的博士论文就是讨论围棋从形而下的游戏上升为形而上之“艺”、之道“道”,20世纪又再回归竞技游戏的过程,讨论围棋跟中国传统艺术的关系,讨论围棋与中国传统的思维、话语表达方式的联系。”何老师把围棋蕴含的“道”与“术”两套话语分别同玄象思维和数理思维对应。玄象思维,把“象”玄妙化,体现了传统艺术理论思维的共性,数理思维则更体现了围棋思维的独特性。但是在中国重道轻技的传统下,中国人更习惯和擅长用“道”来解释一切,中国传统的音乐、绘画、中医等等,皆是如此。“在中国,笼统地讲阴阳调和比分析说理更主流。”何老师如是说。

再谈到他对围棋的贡献,我说是他推动了中国围棋文化的研究,何老师更正了我的说法,他说:“应该是相互成就。”围棋首先作为一种“游戏”,因棋结缘,何老师结识到许多志同道合的棋友,并且何老师从围棋这一特殊视角来观察和品鉴中国文化,打开的世界自然与众不同。“我在围棋界奠定的地位是我在文学研究界永远没办法达到的高度。围棋带给我许多人生的乐趣。”这是何老师的心声。

何老师真正把围棋“玩出了名堂”。何老师先后出版了《围棋与中国文化》《围棋与中国文艺精神》《中国围棋思想史》《中国围棋文化史》《围棋文化演讲录》《何云波围棋文集》(四卷)等著作,并且凭做围棋研究项目“中国围棋思想史”拿到国家社科基金课题,《世界围棋通史》也被列入国家“十三五”重点出版规划。从“一时兴起”到“一往情深”,从好玩到做出大学问,何老师对围棋不仅仅是一见钟情的喜欢,更是长相厮守的陪伴。

何老师最后感叹道:“不为做学问而做的学问,反而做的最舒服。”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相遇相知,相互成就,这就是何老师与围棋的姻缘。

“特立独行”的文学教授

何云波老师1979年上大学,1985年读研究生,1989年做讲师,1993年成为副教授,1996年被破格评为教授。谈到何老师文学生涯的起点,我当然想到了湘潭大学,何老师也点点头肯定。他笑着回忆道:“算是吧。”何老师本科生和研究生七年时光都是在湘大度过的。“上大学之前,基本上没什么书可读,好多书都因为带有资产阶级情调而不能读。但对于文字真的有着强烈的渴望,哪怕一张旧报纸都可以看上半天。”七十年代是一个精神贫乏的时代,但同何老师一样的许多人,都没有放弃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文学的热爱。但是上大学之后情况就大不同了,何老师告诉我们,那时候湘大图书馆藏书量虽远不如现在,但是可读的书也丰富得超出他的想象。“从古代到现代,中国到西方,老师的课程讲到哪里,书就读到哪里,哪怕不能读全,经典是一定要看的。”何老师大学四年就这样跟着老师一路读过来,书本穿越古今,文字架构中西。图书馆方圆虽小,书本展开的天地却广阔无垠。

以前的读书是充满快乐的求知,现在的阅读是消遣。那个年代纯粹的回归书本的阅读,在电子阅读普及的时代,已经很难做到了。讲到大学时光,何老师的眼神生动了许多。他继续回忆道:“湘大那时候只有一条泥巴路与外界相连,晚上7、8点就基本与外界隔绝了,湘大变成了一座‘孤岛’。在孤岛上生活的我们也就养成了两种生活习惯:闲了就读书,累了就散步。”悠哉悠哉,不亦乐乎。他们的娱乐活动就是打球,或者三五结伴出游,校园连着田野,徜徉湘大广阔天地间,竟也野趣横生。

接下来聊到写作,这也是我最困惑最迫切的问题,即文学写作如何把握“平乏无味”与“华丽藻饰”之间的平衡。我们大一时的写作课就是何老师上的,何老师说这也是他第一次给中文专业的同学上写作课。而他的写作理念,也完全颠覆了我们在中学形成的“高大上”的写作模式。何老师说:写文章其实就是用你最舒服的方式去说话。在每一个阶段找到最合适的说话方式,就是最好的写作方法和风格。何老师之前写的文章如《南山南,北山北》《教书记》,还有写导师张铁夫先生的文章《永远的老师》,读来看似波澜不惊,却暗藏火候,平白如话却感人至深。他这样告诉我们:“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我也是写到今天,才发现可能找到了自己的方式,或者说所谓写作风格。”无论是幼稚青涩,还是成熟老练,都是因其不同的生命体验而成就其文字。真正重要的是写作本身,是文字传达出来的感情和深度,而不是一味追求或者执着于文字的排兵布阵、文章的组合方式。

何老师举出他喜欢的几位中国当代作家,如汪曾祺、阿城、贾平凹,以他们的语言为例对写作做进一步的探讨。他说:“语言干净,读着舒服是最重要的。他们的语言是很地道的中国式表达,读来平白如话但是味道很足。”正如汪曾祺先生所说的,写作就是“随便”,但又补充一句,“苦心经营的随便”。写作是一个过程,需要不断地去提炼和打磨,没有一蹴而就的捷径,也没有一成不变的风格。一字一句,自是千锤百炼,一文一书,包罗境界万千。

何老师写的《南山南,北山北》《湘大人与湘大精神》,在新湖南客户端首发,都是一天时间,点击就过了20万,我问有什么诀窍吗?何老师说,一是有“情”,情到深处自能动人;二是看似“随便”,其实苦心经营,一字一句反复打磨。写《湘大人与湘大精神》,准备将近一月,写作一周,之后又反复修改,差点就要“呕心沥血”了。

喜欢何老师的文字,于是,我也就理解了何老师的文字何以那样让人喜欢的原因。聊完写作,自然提到中文系学生的另一个基本功——阅读。每个人都能阅读,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阅读。我就中文系学生如何寻找阅读的兴趣点提出了疑问。何老师回答说:“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伴枕之书。”言下之意是:面临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现状不同,人们的阅读兴趣自然不同。当然,经典读物在每个时代都可以发挥它的价值。因此,何老师给出了这样的阅读建议:作为中文系学生,基于课程学习和专业素养的阅读是首要的,也是必须的。其次,经典作品一定是有阅读价值的。所以,要在广泛阅读的基础上有所聚焦,逐步培养阅读兴趣,提高阅读品味。阅读既要契合当下潮流,又要回归传统。

认认真真做女儿的“情人”

何老师曾在课堂上提起过他的女儿,也经常在微信朋友圈分享女儿的趣言妙语,聊完围棋和文学,话题自然转到了何老师女儿身上。提到女儿,何老师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势,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意。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何老师则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情人”。刚好这几天,何老师和妻子、女儿共同创作的《宝宝语录:爱与美的童话》正式出版了,而新的《宝宝上学记》还在持续更新中。我说做你的女儿真好啊,有这样一个有才情又浪漫的爸爸。何老师笑着反问:“是吗?”言语间满是骄傲与幸福。当问及他和女儿做过的最浪漫的事情的时候,何老师想了想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在《宝宝语录》上都写出来了。”之后是一串笑声。其实发现和记录本身就是一种浪漫。再聊到他和女儿的相处秘诀,何老师说:“陪伴最重要,和女儿在一起总是充满幸福和快乐。”何老师现在白天工作,晚上的时间都是陪女儿吃饭、散步,陪她做游戏、讲故事。偶尔出差回来去幼儿园接她放学,能从女儿突然明亮起来的眼神中读出依赖和感动。

面对女儿的成长,何老师表现出期待与自信。“我不会规划她的未来,但我相信我的孩子一定是优秀的。我现在不需要孩子为我争脸面,身体健康和人格健全比成绩更重要。”何老师告诉我们,大部分时候他都会给女儿讲睡前故事,但是有一段时间女儿提出要给爸爸讲故事,他当然很高兴这样的角色互换。女儿讲的故事,有的是对看到的或听到的故事的改编,有的则是全凭自己的想象纯编出来的。何老师很欣慰地说:“她有时候也会断断续续,但是她凭借自己的思维讲出一个5分钟甚至10分钟的故事,这是不简单的。”语言表达是对孩子最好的思维训练、口才训练和写作训练。再如《宝宝语录》,每个孩子的成长都有值得记录的东西,重要的是你怎样去发现、去选择。“首先是要做有心人,其次还要具备表达的能力。”没有不爱学习的孩子,只有不会引导的父母。引导和兴趣真的很重要,做父母的有自信,才容易给孩子提供宽松自由的成长空间。

在有原则的基础上尽可能答应女儿,在不娇惯的前提下多给女儿一点宠爱。——这就是何老师对女儿许下的“爱情誓言”。

采访结束的时候是下午六点,旋梯书苑的老板张雷说要请何老师吃饭,何老师说孩子在家等着呢,他要回家去赴女儿的浪漫约会。

就这样,何老师与我们道别,消失在夜色之中。

与棋为友,以文为乐,既是良师,也是慈父,这就是我们的何老师。